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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一样没用
作者:吴玄 文章来源:langqqiao.net 点击数:13308 更新时间:2005/12/14 0:02:04【字体:
 


胡未雨发现她的丈夫丁小可原来只是个废物,看上去很随意,其实是厚积薄发,偶然得之。那天,胡未雨五岁的女儿丁丁,捧着一本什么儿童读物,丁丁在书上遇到了“废物”这个词,她不明白,问,
妈妈,妈妈,废物是什么意思?
胡未雨说,废物,就是没用的东西。
丁丁说,那什么东西是没用的?
胡未雨说,没用的东西多啦。比如垃圾,没用吧;作撒的尿,没用吧;还有你爸爸,没用吧,也是个废物。
丁丁开心说,啊,哈,爸爸也是废物啊。爸爸跟我的尿一样。
胡未雨跟着也开心地笑起来。
丁丁想想又不放心 ,问,爸爸真是个废物?跟我的尿一样?
胡未雨笑着说,你爸爸除了下棋,什么也不干,有什么用?他还不如丁丁的尿,丁丁的尿香。
这段问答发生时间应该在下午五点半左右,胡未雨下班之后。胡未雨在女儿面前这样损她的爸爸,并不符合她平时的言行举止,她是个相当严肃的女人,不擅长开玩笑,尤其是在只有五岁的女儿面前胡说八道。这表明,胡未雨关于丁小可是个废物,只是个突发性的意料之外的不可预测的比喻,所以胡未雨自己也笑了。但是,笑过之后,胡未雨又严肃起来,觉着自己不经意间说中了,丁小可确实是个废物。这么一想,还真的勾起她的鄙视来。丁小可没回家,他肯定又没去上班,在楼下的茶馆里下棋,若是上班,他早就回来了。对于丁小可,胡未雨想,最好是别想他,就当他是不存在的,只要一想起,心里就难免不鄙视,那鄙视就像窗外的风,只要窗户稍微拉开一道缝,就无端地潜入进来。
丁小可端着棋盘和围棋盒子回家的时候,丁丁跳上前炫耀说,爸爸,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了。
丁小可说,我是什么东西?
丁丁说,你是我撒的尿。
丁小可说,不对,一点也不像。
丁丁说,我撒的尿是废物,你也是废物,所以,你是我撒的尿。妈妈说的,妈妈说你还没我的尿香呢?
丁小可就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胡未雨感到问题有点严重,赶紧说,丁丁,妈妈跟你开玩笑,以后不许这样跟爸爸说话。
丁丁不服气说,爸爸真的没用,他什么也不干,只会下棋,我确实觉得爸爸是个废物。
好,好,爸爸是个废物。丁小可瞪了一眼女儿,对自己的女儿,他除了瞪眼,也没办法。但他可以朝胡未雨发脾气,一会儿,丁小可说,你就是这样教女儿的?我开玩笑。开玩笑?丁小可咽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是个废物,但你这样教女儿还是不妥吧,对女儿,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她的爸爸是个废物。胡未雨看着丁小可说,你也承认你是个废物了?丁小可说,当然,我不是废物,是什么?所以你觉得连女儿也伤了你的自尊?是的。胡未雨又看了一眼丁小可,说,那好吧,我让女儿向你道歉。
丁丁早忘了刚才说了些什么,她趴在沙发上看书,一边不停地撅着小屁股,那样子就像胡未雨想象的,是个天才。胡未雨说,丁丁,你起来,别看了。丁丁没有听见。胡未雨又说,丁丁,你知道你刚才做错了什么?丁丁的脸从书上转过来,妈妈,你说什么?胡未雨说,我问你,你知道你刚才做错了什么?丁丁使劲地摇头,表示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胡未雨说,你刚才那样跟爸爸说话,是不对的,爸爸生气了,你应该向爸爸道歉。丁丁坐了起来,说,我没说错,我不道歉。胡未雨笑了笑,对丁丁非常满意,觉着丁丁已经开始有个性了。但她还是把丁丁拉到了丁小可面前,说,丁丁是好陔子,丁丁向爸爸道歉。可是丁丁不听诱导,一点也无视“好孩子”的荣誉称号,她仰着脸像个大人似的责问,爸爸,你为什么要我道歉?丁小可没想到女儿会追问道歉的原因,其实他也没要求女儿道歉,是胡未雨要女儿道歉的,丁小可就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的问题。丁丁又问,爸爸,你是个废物,不对吗?丁小可说,你觉得对吗?丁丁坚定说,对,你就是个废物。丁小可也不知道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就赏了女儿一记响亮的耳光。丁丁不能理解爸爸不是跟她讲道理,而是动手打她,丁丁嘴一撇,就号啕大哭起来。
胡未雨一边安慰女儿,鄙夷说,你真有出息,跟孩子过不去。
丁小可没有理睬老婆,站那里莫名其妙地看着女儿哭,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就打了女儿一记耳光。他似乎没想过要打女儿,那只手在没有接到任何指令的情况下,就擅自打了女儿一记耳光。
丁丁挨了一记耳光,夜里,就耍赖似的发起高烧来,尤其是被丁小可打过的半边脸,一片红潮。这可吓坏了胡未雨,胡未雨抱怨说,都是你。丁小可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打她,她会发烧?我打她,可是跟发烧也没有关系。当然有关系。接着胡未雨命令说,你送她上医院。丁小可上窗前往窗外看了看,说,外面下雨,明天吧,没事的。说着丁小可就一副没事的表情,去书房摆起棋谱来。
如果丁小可不那么无聊地去摆棋谱,胡未雨也许不会发火。但她一听见棋子敲打棋盘的声音,气不免就从喉间涌上。胡未雨站在书房门口,大声说,丁小可,你到底送不送女儿上医院?丁小可伏在棋盘前,头也不抬说,不是说过了,明天,没事的。
一会,丁小可听见了自家铁门发出的一声巨大声响,丁小可被声音震惊,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间的一粒白子,好像也受到了惊吓,啪的一声掉到了棋盘上,白子在棋盘上跳了几跳,又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丁小可对棋子是很珍惜的,有点心疼地捡起白子,捏在手心里,不耐烦地走出书房,发觉胡未雨和丁丁都不见了,丁小可嘴里咕噜着讨厌,只好下楼来追赶胡未雨。
胡未雨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撑着雨伞,站在路边,雨伞外面都是雨。丁小可缩着脖子走过去,好像他这样缩着脖子,雨就不淋他了似的。胡未雨看着他缩着脖子,像条挨了打的狗那样跟来,心理得到了一种满足。我来抱吧。丁小可伸手的时侯,手心里捏的白子掉到了地上,胡未雨低头看他手里掉下的是粒棋子,心理又得到了一种满足。丁小可捡起棋子,搓了搓,放入口袋,再次伸手来抱丁丁,但丁丁还记着丁小可打她一记耳光的仇,拒绝让他抱。丁小可就只能替胡未雨打伞。
这路段,平时出租车就少,遇上下雨,就更少。丁小可等一会,街上除了绵绵密密落下来的雨,什么也没有,丁小可心里就烦躁起来,发牢骚说,我说明天嘛,你不信。明天,她就好了,没事找事,站这儿淋雨,舒服吧。胡未雨斜了他一眼,那目光就像被风吹动的雨,冷冷地落在丁小可脸上。胡未雨说,我又没叫你来,你不舒服,就回去。丁小可本来是想扔了雨伞就回房摆棋的,但正好一粒雨打进了他眼里,刺了他一下,使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眼部,他拿食指擦了擦眼睛,决定还是忍了气陪胡未雨等候出租车。其实,他对胡未雨还是有几分害怕的,若是这时他发脾气走掉,想必胡未雨回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丁小可的决定应该是相当明智的。
后来终于等来了出租车。医院对发烧这种病最有办法了,就是挂盐水。胡未雨和丁丁坐在注液室里,说说笑笑,好像这是一种享受。可小可没事干,一瓶盐水滴完得二个小时,就是说丁小可得空等二个小时。这对他无疑是一种折磨,丁小可觉得被抛在了一个极其无聊的地方。注液室很热闹,大多也是父母带着孩子来挂盐水的。丁小可想,他们的孩子是否也是被打了一个耳光后才发烧的,结论显然不是,丁丁发烧跟他没有关系。但丁丁偏偏在被打了一个耳光后就发烧,丁小可觉得自己是让丁丁这小东西给耍了。丁丁与别的孩子不同,甚至可以说古怪,她不怕打针,她喜欢来医院挂盐水。那些不过加了点盐的盐水,注入她的体内,似乎让她很兴奋。她靠在胡未雨怀里,歪着脸看着顶上吊着的盐水瓶,眼里充满了新鲜和好奇,嘴里跟胡未雨叽叽喳喳个不停,而对身边的丁小可,却不理不睬,像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丁小可看着正在挂盐水的丁丁,一点也找不到当父亲的感觉。事实上,他也不像一个父亲,他似乎一直遵守着萨特先生的格言:生孩子,何乐不为,养孩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的事情,丁小可当然不干了,丁丁实际上像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丁小可无聊地踱到注液室门外,立在走廊上看雨,看医院里的雨是否与别处不同,他非常厌恶此地的气候,此地的气候就是天天下雨。医院的雨不但令人厌恶,似乎还带着死亡的气息。丁小可抽出一支烟点上,又摸出口袋里的白子,放手里揉了又揉,这动作似乎有缓解无聊的功效。丁小可每隔十几分钟回一次注液室,眼巴巴盯着丁丁头上的盐水瓶,慢,真慢,太慢了。丁小可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但是没人理他。丁小可想,生活真是一种折磨啊。
更冤的是,丁小可这样空等了二个小时,胡未雨回家还是饶不了他。丁丁睡后,胡未雨开始算帐。
胡未雨说,丁小可,你太不像话了。
丁小可说,我又怎么了?
胡未雨说,你一点也不关心丁丁。
丁小可说,不去医院挂盐水,真的没事的。
胡未雨说,不是挂盐水的问题,是你一点也不关心丁丁。
丁小可不想辩解了,妥协说,嗯。
胡未雨说,你说说,你关心过丁丁没有?
丁小可说,嗯。
胡未雨说,你也该关心关心丁丁了,你这样下去,真的要连丁丁也看不起你了。



丁小可,夜里不到二点是不睡觉的,早上不到十点是不起床的,他又躲进书房摆棋了。我怎么会嫁给丁小可?胡未雨想,胡未雨想这个问题已经有些时间了。这个问题的结论应该很简单,就是她不应该嫁给丁小可,可实际上她已经嫁给了丁小可,这就有些让人想不通。
当初,胡未雨成功地成为丁小可的妻子,其实还费了不少心思,她是在击败好几个竞争者之后,才成为他的妻子的。这对她也算得一项成就。丁小可虽然并不英俊,但他对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对什么都不在乎,看上去相当潇洒,像是个逸才。这对某些女孩,还是有魅力的。这种人跟他谈几天恋爱也是可以的,但跟他结婚就铸成大错了,可惜胡未雨在跟丁小可结婚之前,从没有结过婚,没有经验,不懂得有一种人是只可谈点恋爱而不可结婚的。
说起来都是那次该死的诗歌沙龙。在八十年代,诗歌是不可缺少的,到处都在举办这样的诗歌沙龙,就像现在的卡拉OK,许多人谈情说爱都是从诗歌开始的。谈的说的当然是别人的诗,如果某个男人自己也写诗,自以为是个诗人,那他的屁股后面很容易就跟着一打以上的女性追随者。嫁给诗人,那是女人做梦的时候想的。丁小可确实写过诗,也以诗人自居,刚好碰巧又坐在胡未雨旁边,他们就认识了。现在看来,所谓诗歌沙龙,不过就是一群乌七八糟的人聚在一间屋子里胡言乱语。当时,丁小可说了些什么,胡未雨一点也记不起来了,但丁小可总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她,可能是眼神吧,他那种懒洋洋满不在乎的眼神,看上去颇有才情。胡未雨刚师范学院毕业不久,分到一所中学教书,在她的印象中,似乎所有的才子,都是这种表情,胡未雨大约把他当作才子了。当丁小可说,无聊,无聊透了,我们出去走走。胡未雨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跟了他出去。
街上下着濛濛细雨,准确地说,那种雨不能叫下,它们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着,好像就是空气的一部分。衣服是没有感觉的,脸也没有感觉,只是落在头发上,很快便凝成细微的颗粒,而且发光。丁小可蓄着当时流行的长头发,脖子上面的脑袋似乎没有五官,就是乱蓬蓬的一堆头发。胡未雨看着那头乱发渐渐地被雨珠笼罩了,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芒。胡未雨想,这等天气,在街上走走确实蛮好的。可是丁小可只顾着走路,并不跟她说话,好像他的腿一走动,嘴就顾不上说了。胡未雨觉得这个人实在奇怪,邀了她出来,又只顾着走路,不与她说话,俩个人一起走又不说话是不对的。
你也写诗吗?话一出口,才想起这话刚才在沙龙上问过,没话找话,胡未雨把自己羞得脸微微地红了。
但丁小可早忘了她刚才问过,应附道,写的。
胡未雨说,那我能拜读你的大作吗?
丁小可说,当然。
胡未雨还有点慌,不知道接着问什么好,又换了一个话题,你在哪儿上班?
丁小可说,电台。
电台?当记者?胡未雨很是羡慕地说。
丁小可说,嗯。
胡未雨说,当记者,好啊。
丁小可说,有什么好?当记者就跟当狗一样,尽放狗屁。
胡未雨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贬斥记者,就呵呵笑起来,丁小可看着她笑,恭维说,你笑起来很可爱。
是吗,胡未雨笑着说,我还是觉着当记者好,总比当教师匠好,如果有人叫我当狗,我马上就去。
丁小可说,当教师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当教师也很好。
胡未雨说,我不相信,如果一个教师,一个记者,两个位置让你选,你选什么?
丁小可说,我都不选 。
胡未雨说,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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