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乐老婆已在信里得知他折了腿,哭也哭过,伤心也伤心过,所以见面也不特别难过,说你回来了。就去给他烧水洗身,做饭。
伯乐睡觉的时候,发现床上多了一个孩子,奇怪问:“孩子谁家的,怎么躺我们床上?”
伯乐老婆说:“你的。”
伯乐以为她说笑,又问:“谁家的?”
伯乐老婆说:“你的,就是你的。”
伯乐疑惑地看着老婆,上前捏她乳房,出奶的,确实刚生过孩子,怒道:“孩子是谁的?”
伯乐老婆说:“你生什么气?你不花一分力气,就得一个孩子,还不高兴?”
“孩子是谁的?” 伯乐大怒道,撑起巴掌想揍老婆,举到半空看老婆并不畏惧,又停住了,先声讨说:“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伯乐老婆说:“村里谁谁谁不是这样?你也知道,不是照样做人!”
“我跟他们比?”伯乐骂道:“你这个婊子!我出去做生意,你在家里生孩子。”
“你骂我婊子!好,你老婆是婊子,那你是什么?”伯乐老婆也生气了。
伯乐喉咙里就发出一种吼吼声,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完也就完了。
这种事也是平常的,性,就像吃饭,村人于性方面是相当随便的,性在村里可谓一项大众化的娱乐。入夜,村子静谧而又生动,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光棍们和刚刚发育完全的毛头小子,鬼似的穿梭于男人外出的妇女窗下,男人不在家,妇女们闲着也乐于接待,他们往往大多如愿以偿。不少妇女还拥有固定相好,公开的和不公开的,都相安无事。许多男人对待老婆就像自留地,谁爱来播种就来吧,反正收获是自己的,生下孩子照例叫他爸爸,而不叫别人爸爸。
只是伯乐的老婆生下孩子来,多少有点儿不妥。十多年前,伯乐响应国家号召,将自己送去结扎,事先谁也不知道,他县里回来宣布自己已经结扎,村人大惑不解道:“伯乐,你送去阉了?”
“是结扎,不是阉。”
“你阉了干吗?现在公家又不要太监。”
“是结扎,不是阉,跟你们讲不清楚。”伯乐大声说,而且有些居高临下。
“那你结扎干吗?”
“结扎可以转正。”
“国家有这个政策?”
“政策是没有,事在人为么,现在大家都不愿意结扎,我响应号召结扎了,国家还会亏待你?我的事迹都上了地区报纸,县里广播也播了,还能不转个正?”
“那我们去结扎,是不是也能转个正。”
伯乐笑道:“国家只重视赶在前头的,哪里管得了后面跟班的。”说着郑重其事拿出报纸供大家欣赏。
村人没几个识字的,说乌鸦鸦看不懂,你念我们听听。伯乐就神采飞扬高声地念:“民办教师去结扎,只因计划生育好……”
此后,伯乐便专心等候转正,变了个人似的,除了教书,猪不杀了,牛不宰了,田也不种了。伯乐杀猪,既准又狠,一刀子进去,猪还来不及痛快嚎叫几声,就咽了气,伯乐抖抖手上的鲜血,快活得眼角抽筋,很为自己的手艺精湛而陶醉。宰牛场面则很残忍,牛牵到溪滩边,绑树根或竹竿上,伯乐抡起斧头猛砸牛头三下,牛轰然倒下,淌着眼泪喘气,伯乐立即拿尖刀划破牛肚活活剥皮,有时牛皮剥下晒溪滩上了,大牛眼还张着,淌着眼泪,伯乐照样快活得眼角抽筋,很为自己的手艺精湛而陶醉。相比之下,他教书不算出色,领读和尚念经似的,没有平仄、抑扬、顿挫,经常打嗝,咕噜一声便是停顿了,并且伴随着一股酸气,半个教室都可闻见,前排孩子就皱鼻子嚷嚷:酸,酸。伯乐听了,摔下课本,操起箬竹教鞭甩在黑板上,很响,经常吓得人尿裤子。现在想起来,伯乐集教师和屠夫于一身,挺有意味的。只是结扎以后,再没有看到他杀猪宰牛,不知结扎与当屠夫有什么冲突。村里少了这么一位技艺精湛的业余屠夫,大家都怪可惜的。
半年过去,国家还没给他转正的意思,伯乐不长胡子的三角脸上很多了几道皱纹,那时我父亲已是村长,他时常找上门来,颓丧道:“伯虎,再打个报告,要求一下,要求一下。”
“好,报告你自己写,我盖章。”父亲其实并不赞同他拿结扎换转正,以为聪明过头,他关心的是那东西还有没有用。
伯乐说:“有用。”
“总不一样吧。”
“就是不流那个了。”
父亲哈哈说:“不流那个,还来什么劲,女人就喜欢那点东西。”
父亲和伯乐曾经很要好,村人形容他们好得就像一粒米。这形容汉语里没有,很地方特色的。伯乐小父亲十来岁,当过兵,他的文化知识大部分是部队上学的,复员后,指望国家给他安排个公社人武干部当当,可他是农村户口,没份。回村懒得种田,就赌博,找女人。这方面父亲是他师傅,他们结伴同行,在方圆百里内结交了许多同道,还不时带些不三不四的拜把兄弟回来,搅得家里鸡犬不宁。
他们也跑江湖,做生意。
当时经商被富有想象力地称为“资本主义尾巴”,要割,只有父亲这等浪人敢为。他们偷偷摸摸跑到三千里外的东北,买得红参、鹿茸回来,走村串户贩卖,乡里人极信赖红参、鹿茸,以为头等大补之物,凡身体虚弱,必不惜血本买些这个,所以也赚得些钱,但父亲从来没钱拿回家用,早送进哪个也是违禁的赌场了。他带回来的是三日三夜也说不尽的途中见闻。
现在回忆,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无意中让我大开了眼界,应当感激才是。他的故事欲也像情欲一样旺盛,刚放下包袱,端一脸盆水到屋檐下一边擦身,一边就眉飞色舞叙述路上的冒险经历,那情景至今历历在目,父亲露着两排白牙,故事就绵绵不绝地从里面流出,流出。
父亲永远是快乐的,但伯乐不是这样,他学父亲孟浪,可能是自暴自弃,平时总是表情阴郁,双手抱膝,猫那里一动不动,很深沉的样子。只有杀猪宰牛方显出快活。
伯乐是替代女教师林红当上民办教师,才浪子回头的。
五
父亲的放荡,母亲从来也不管,也管不住,既然管不住,还是不管的好。若不是李小芳一定要离婚,她和李小芳是可以和平共处的,这样的事,母亲也不是头一次面对,事实上她和李小芳也和平共处了整整一年。
一年前,父亲志得意满地带了李小芳回来,这个女人一进门,母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她也没有反应。父亲老不知耻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不要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你是大的,她是小的,你照顾她些。母亲没吭声,平淡地看了李小芳几眼。父亲又指使说,烧一锅水,我们洗澡。母亲便下灶替他们烧洗澡水。新屋虽然模仿城里的建筑,有卫生间,有浴室,但还没来得及安装热水器,父亲很觉着对不起李小芳,歉意说,明天下山买热水器。洗了澡,父亲又让母亲铺床。父亲说,你睡二楼,我们睡三楼,床单要新的。
随着李小芳的到来,父亲和母亲实际上已不是夫妻关系,母亲好像是父亲雇用的一个老妈子,替他们烧水、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活,母亲一辈子都在干,也没有特别的感觉。相比之下,不习惯的还是李小芳,刚来时,尽管在心里已有一千种准备,但和母亲面对面的时候,心里怎么也别扭,开始她对母亲是很警惕的,随时准备对付来自母亲方面的打击,但看看母亲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就心安理得了。
当村人发觉父亲带回来的李小芳,是他的小老婆,自然要引起轰动。男人啧啧赞叹,末了很深刻地总结道,时代变了,现在只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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