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的觉醒

还傻

不久前，在台湾诚品书店买了一本名叫“美的觉醒”的书（作者蒋勳）。内容从头到尾是关于作者本人对美深刻的理解和经历。写得真好。这里摘下几段，与大家分享。
在盛开的花儿前

    也许大家可以试试看，把我们所提到花的主题，带领到自己的生活当中来。注意一下，办公室的周边，是不是有一个有心的人特别放置了一盆鲜花？回到家里注意到，也许家里的一个有心人插了一瓶花？或者，像之前一再提到的，当你困顿、沮丧、或郁郁寡欢的时候，是不是有人会关心到你，为你准备那一朵花、或者那一束花？

    同时我想也要提醒自己，如何在周边充满了各种使我们不快乐的、压抑的、粗暴的、痛苦的环境里，将“花”提出来做为一个象征，使我们相信：

    花有比文字更美好的智慧，花有比语言更美好的智慧。

    我相信在这样的时刻,当我跟大家说着所有的花的时候,也许我更大的渴望，是把各位带到真正盛放的花朵面前。我相信在那个时候，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不言不语……可是所有的“无言以对”当中，我们的生命会发生极大的感动跟变化。

不再粗糙

    不妨给你的朋友们一个美的功课，去思考看看。譬如说，一朵花是白色的，可是，白是什么？白是一种颜色。如果大家仔细观察花朵的白，如果你家里有种过花，你注意一下所有白色的花，白的色调并不一致。

    含笑的白看过吗？玉兰花的白、茉莉的白、七里香的白，其实我现在只提到四种白颜色的花；或者再加第五种——百合的白，如果将这五种白色的花放在一起，各自所显出的白色是完全不一样的。于是我们因此发现，一些比较细腻的文学家已经开始用象牙白、甜白、米白、月白……各种方式去形容这白的丰富，我们的美是从这里开始的。

    我们的美使我们不再粗糙：“我们的美，使我们的生命不断地有更多更多的细节。”

人类共通的喜爱

    如果我们尝试要在美的领域当中，找到一个人类非常共通的对象，我想，花也许是一个蛮好的例子。旅行世界各地，我们看到不同文化、不同族群、不同生态、不同地区的人们，对于花,居然都有很深的眷恋之感。 如果到峇里岛旅行，会看到当地一种盛产的花，台湾称其为“鸡蛋花”。白色的、五个花瓣，中间花芯部分略带点黄，散发淡淡的香味。这种花开放时，往往还没有在枝上凋谢就会掉落地面；所以在峇里岛旅行时，常看到当地人习惯捡起这种花，夹在自己的耳边。或者把花用线穿起来，挂在胸口，变成一种装饰,不只是女性如此,男性也一样。甚至当草地上掉满了鸡蛋花,他们就会用香焦叶编成的小绿篮子盛装起来，拿到佛寺，供养在佛像的面前。

    这些举动让我们感觉到，人类有一种天生的对于花的珍惜吧！

    花似乎代表一个很特殊的涵义，它们是美的、是尊贵的，所以常常会将花跟信仰放在一起。

    我记得在《圣经》里读过这样的片段。

    有一次耶稣跟他的门徒说：“你们知道所罗门王最富有的时候，所有的财富加起来，其实比不上一朵野地里的百合花。”这样的比喻让我们感觉到，在人类历史里，花一直蕴涵着非常崇高的信仰象征。为什么是花呢？为什么不是其他的物件？是什么原因让我们对花有这么深的情感？

    我想带着朋友们从现实生活里、从自己身上，来反省这件事情。

还傻

花与人的奇特牵连

    回顾看看我们的生命，有没有一个时刻，你曾经买花去送给别人？

    或者，你也接受过别人送花？

    如果有的话,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你会送花给别人?什么情况别人会送花给你？

    我想我们可以从这些行为里开始去寻找人与花之间，一个奇特的美学上的议题。譬如说，如果我们知道一个朋友在医院，她生下一个婴儿，有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我相信你会很高兴地买一束花去看她，这时，花朵代表着对新生婴儿的一种祝福。

    我们过生日时，也会有人送花。还有在学业某一阶段的结束，如高中或大学毕业的时候，学弟妹及朋友们，也可能会送上花束，好像跟你告别。我们在机场也会发现人与人告别的时候，也会买花来送给对方。这种时候,花的意义就跟婴儿诞生或生日的祝福,有一点不同了;花成为一个眷恋、或者一种告别上的祝福，但同时也是一种感伤。

    还可以继续分析下去，譬如说婚礼时，习惯用花来布置，用花的盛放来点出两个人结合的快乐，做为一种祝福。可是非常奇怪地，当我们到医院去看望别人病痛的时候，花便成了安慰。甚至在丧礼上，人们死亡的时候，花又代表一种哀悼或者纪念。

    我们发现在人类的行为学上,花,代表了从诞生、生日、告别、结婚、生病，直到死亡这么多重的意义，是什么原因，使得花在我们的生命里有这样重要的代表意义？花可以代表了安慰、鼓励、支持、祝福……大自然如此丰富，怎么没有任何物件可以像花有这么高的代表性？

    当我们在美学的议题里，把这个问题丢给学生的时候，有时候学生会做一些思考，我记得他们曾经告诉我说：“人们喜欢花，因为花的形状很漂亮……花的颜色很漂亮……花的香味很好闻……。”大概总是在：造型、色彩或者香味这三个方向思考。但是如果反问回来，大自然当中应该还有其他东西是有形状、有色彩、有香味的，可是为什么还是无法取代花在人类行为学上的地位？

    花朵一旦开放，明显地是希望能够在短短时间内,可能三天,可能一个星期，就在那匆促开放的时刻，能够藉助昆虫迅速传佈雄蕊跟雌蕊上的花粉，使得交配完成，生命有扩大与延长的机会，其实这就是开花的目的。

    所以一朵百合花在昆虫钻进去以后，你会发现它们会被限制在一个有点像喇叭的造型当中，它们的翅膀跟身体的触鬚，很容易触碰到雄蕊跟雌蕊上的花粉。同时，昆虫的视觉并不敏锐，无法像人类一样准确看见东西，于是很自然地，植物在花朵生态上生成鲜艳的色彩：黄的、红的、橘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这些艳彩其实是在昭告昆虫们：

    “我在这里。”

    我想人们在很多行为上也会有类似的表现。如果穿上一件鲜艳的衣服，在意识里我们是很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

    有一些植物的花长成白色，缺乏亮丽的颜色来吸引昆虫，于是它们发展出另外一种能力来因应，就是香味；它们努力地使香味传播得更远，让昆虫可以找到自己。所以大自然中,有颜色的花朵常常香味较淡,反观白色的或颜色较少的花，香味反而比较浓郁。夜来香、茉莉、玉兰、栀子、含笑这些白色的花，都是明显的例证。

    由此大家应该了解到，我们从人类的角度所喜爱之花的造型、花的颜色、花的香味，背后其实隐藏着一个非常使人感动的目的，就是“生存”。并非只是已身要生存，而是希望生命还能够继续地延长跟扩大。

    具体而微的生命象征。

    从最本能的个体户来说，花的绽放是为了传播花粉，如果在短短的开放时刻内，没有吸引到昆虫来完成花粉传播的工作，这朵花等于是白开了。所以它必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使自己的造型也好、颜色也好、香味也好，充分具备可以完成“生存”的这个伟大的目的。

    花朵灿烂地开放，之后枯萎、凋零了，我们用“凋谢”来形容花朵开完的过程。不知道朋友有没有想过，汉字里形容开完了以后，称做“花谢了。”

    李后主在《相见观》这阙词里写着:“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好像人们面对花朵凋谢产生很大的感动:“谢”这个字,其实也就是“感谢”的“谢”意思是说，我完成了我自己，我的生命完成了，当我告别人间的时候，其实没有任何遗憾。

    花这生命里面所具备诞生、绽放、灿烂、交配完成、直到死亡，大家会不会觉得一朵花短短的开放历程，其实具体而微象征到自己的一生，从诞生到开放到完成到死亡。

    下回当我们带了一束花去看望在医院生产的朋友，代表的是对诞生的祝福；或者，我们赠送一束花给即将远行的人，花于是成为告别时刻的不舍和祝福；也可能我们带着花去参加婚礼，为一对决定结合的新人祝福；也可能我们带一束花去病重甚至逝去的朋友之侧，于是哀悼的意义自然浮显而出。

    花朵，短短的生命历程，代表着我们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