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山里的集市
“喔喔——”,在一阵公鸡的啼叫声中,我睁开眼睛,天已经泛白了,无数条淡淡的飘着乡土气息的光芒正缓缓地穿透破得不成样子的老屋的缝隙。
记忆模糊成一片,我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还有点烫烫的。我已记不得昨天是什么时候到的,下车的时候同学族已经张开怀抱在等我,他说他已经等了我整整一天,我向他解释自己错过了第一班车,而第二班车竟然等到下午才开。族把我领到了他们家,他母亲同我的母亲同所有的农村妇女一样,好客而殷勤。我与族在他的房间里互述久别后的生活经历,而他的母亲,在厨房里忙着给我们准备饭菜。不久,她来叫我们吃饭,她烧了一桌的山珍野味,还烫了一壶自家酿的红酒。与同学久别相逢,谈得很是尽兴,不知不觉,就喝起了酒。明知自己酒量有限,却盛情难却,又有那么多好菜,更带有一点点的惆怅。便豁出去了,喝个酩酊大醉。来吧,干杯!
酒后是会吐真言的,我又猛喝一口,然后释然地吐出长长的酒气,把大学里的无奈、苦衷和疼痛一并吐出。“······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爱上了我同学的女朋友。而她,则是如此深地爱着他。欲爱不能,我心好苦。有好几次,我都下定决心放弃了,但是,我不想欺骗自己的感情。”说着,我的声音就莫名其妙地沙哑了,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就没有哭过,但是昨夜的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不知怎么的,我就谈到了下午邂逅的那个女孩,族说,她定是梨花村的,梨花村不远,就是前面的那个村子。梨花村春天最美了,到处开满了洁白的梨花,一片一片的,像天上的白云,又像山间的一团云雾。而梨花村的女孩或许是因为受了梨花的滋润,一个个都出落得天使般,亭亭玉立,风姿卓越。难怪,我下午见到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用梨花来形容她。“你认识她吗?她说她是教小学的。”族摇摇头,这些年他都在外面读书,对村里的人知道的很少。我有点失望,却又总抱着一点渺茫的希望,那种希望和期盼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
“我们去找她吧!”是谁提议的?或许是族吧,也许他看出了我的心思了。总之后来我们就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机耕路向梨花村跋涉了。
山里夜空的星星特别明亮,星光下,四周的群山映着模糊的轮廓,一片朦胧与静谧,路边树影婆娑,溪水从树下淙淙而过。晚风轻轻地抚过酒醉后发烫的脸盘,感觉就像三月的春风抚过西湖那多愁善感的湖水。我们搭着肩膀,带着七分醉意三分勇气,哼着歌,东一脚西一脚地踏在积水还没有干的泥路上。远处,寒鸦凄凉地叫了几声,又静了下去。
走过两三个村子,我依然无法记起她下车的准确位置。只好又沿着原路东一脚西一脚地踏了回来,不过那时,我已清醒了许多。路上,族亮出他那浑厚奔放的嗓子唱起了山歌:
“邻村的阿妹呀
你长得多漂亮
就像山上的杜鹃花
开在哥的梦中央
春天到了你灿烂
哥哥想采却不敢
暴风雨呀把你来摧残
哥哥啊心里头多惆怅”
悠扬的歌声在寂静的山野的夜里飘荡,带着些伤感,带着些无奈。我这才发现,一向被人看成是书呆子的族也是耐不住寂寞与孤独的,心里也有那么多惆怅,有那么多伤感。
此时,族还睡得正香,我悄悄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太阳还没有出来,浓厚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子,看不到十米开外的景物。屋前栽种着几棵果树,光秃稀疏的枝干,衬托着老屋的古朴。石巷深深,传来早起者清新的足音,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显得特别响亮。路边田园,稻茬平平,田水泛泛,几只伸着长脖子的白鹅却没有闲着,在田中转悠。
我拨开晨雾,顺着石街小巷向前走去,小巷的两边是高耸的石墙,或是人家的土坯墙,小巷最后把我引到一座大庭院门口,颇有气势的大门紧锁着。同学说过,这村子曾经住着一个乡绅,原来是位进士,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就辞官归隐田园了。那这里必定就是他的居处了。透过门缝,庭院深深,破旧却不失庄严与气势,只是历史是无情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尘土。庭院里的一根竹竿上挂着几条小孩子的尿布与衣裳,像是在讽刺往日的庄严与辉煌。往日的大小姐今安在?其必也有一段与贫农张三的感人恋情吧!山依旧,老屋依旧,人呢?不问,不想,还是回去吧。历史经不起太多的思考。
族说今天正好是星期六,是乡里赶集的日子,而且又是今年最后一次集市,所以肯定会很热闹的,他还说,我保证昨天我遇到的那个女孩也一定会来。他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见识一下乡村的集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现在时间还早。
吃过早饭,族带我到村子周边的一座木平桥上逛了一圈,那里曾经是他儿童时的乐园。那桥的桥面是石拱形的,桥上却盖了屋子,分两层。这在桥梁史上也是少见的,它汇集了石拱桥与木廊桥的各自优点,把石与木天然地结合起来。有一条楼梯通向桥屋的二楼,可惜上面的门紧锁着。族告诉我,原本乡里的公路是要经过这里的,但是为了保护这座桥梁,后来就改道了。我突然想,如果昨天邂逅的那个女孩一个人站在这桥的二楼走廊上,会是怎么动人的一幅图画。古朴与新式;传统与现代;古老与年轻;沉重与轻盈。这些浑然结合为一体。离开时,频频回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桥上女孩依稀的身影。她正在向我招手呢!
回到村子已经十点,晨舞退去,太阳暖哄哄地照着,集市上的人日渐多了,人们开着拖拉机或三轮车,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的村子涌来。我们加入了人群,随着熙熙攘攘比肩继踵的的人流涌动。欣赏着野菜山珍,听着乡音,还不时买一点小吃抓在手中,别有一番情趣。令人耳目一新的是,更有一些外出打工或读书的女孩子回来了,用时髦和艳丽点缀着乡里的朴素与灰调,她们就好象山里的凤凰,格外引人注目。当然,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光一刻也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希望如族所说的真的能看到她。
我简直难以相信,我蓦然一抬头就看见她了,她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衣服,一头秀发,正与另一个女孩挽着,她们边走边聊着,还不时地笑着,在人群中是那么超凡脱俗。我不会是看错了吧?我怎能不怀疑自己的眼睛?没有想什么,也没有什么意识,向她们挤去。我逐渐地靠近她了,靠近,但是,万一她说她不认识我怎么办?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停住了。不管怎样,相逢就是不易。想着,我和她已经更近了,她仍然顾着和身边的女孩聊天。我走近,走近——,刚想张开嘴巴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却一转过身去向路边的摊主询问着什么东西。我就像一条碰到冰山的木然的船,马上改变方向,从她身边静静地驶过,在我心里或许已经掀起了万丈狂浪,可是在她看来,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除了人们的嘈杂声,再也没有其他什么声音。还是那股梨花般的香味,在我的鼻尖划过。然后,我又从她的身边渐渐地走远,而那以后的几秒钟时间集市的嘈杂声已在我的耳朵里消隐了。族的喊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族问。
“我,我看到她了,我肯定。”
“什么?谁,她是谁?”族一连贯的疑问。
“我昨天碰到的那个女孩。我看到她了。”我还没有缓过神来。
“在哪儿?”
“在那边,刚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不敢回首张望。
“哪里啊?”族一边回头看,一边急切地问。我被他拉停住脚步,我转过身,然而,茫茫人海,却不见了她的踪影。晴朗的天空顿时灰暗了许多,天有情。
我们后来整整找了一个下午,在那条小街上来回走了无数次,直到天空又灰蒙蒙地下起了小雨,直到来赶集的人逐渐地离去,街上只剩下一堆堆垃圾的时候,我们才垂头丧气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碰到时不珍惜,想找时她已经离去。这就是人生的悲剧,不仅仅是情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