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re in the world have you been hiding?
Really, you were perfect!”
---摘自韦伯的音乐剧《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
去泰顺之前,不少朋友问我为什么去那里,我说,去看廊桥去。记得不只一个人曾经暧昧地对我说:“噢,廊桥遗梦。”其实,这本曾经风靡世界的美国小说《廊桥遗梦》(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只是翻译了一个好名字罢了,小说从头到尾,除了爱情,还是爱情,对于标题中提到的廊桥(Covered Bridges),作者用词实在是太吝啬了,以至于至今我对美国廊桥的模样依然是模糊不清的。想看真正的廊桥,还是推荐你去读《乡土中国-泰顺》。正是这本书的图片和内容,吸引了我,成为我出发的源动力。
去泰顺当然要去看桥,看隐藏于熙熙攘攘的街市中的廊桥,看蕴含于青山秀水间的廊桥。你会发现,每一座廊桥都是一部历史,每一座廊桥都有它的传奇。当我用手仔细抚摸着桥栏木柱,温暖的感觉丝丝从指尖和掌心传来,我知道它们是有生命的,如同你我,且让我沿我们的旅行路线一一将它们描述:
(1)寻找的乐趣-三魁“薛宅桥”与“刘宅桥”
两座桥都在三魁镇上,也是我们在泰顺的第一站。
由于心理准备不足,寻找薛宅桥的过程有些小小的曲折。当我们走过一条条盖满现代砖楼的街道时,无法相信一座古老的廊桥会隐藏于此。而它就在这里,被风尘覆盖,被杂乱掩埋,等待着被时间吞没。
它的出现的确有些突然。当我们按照一位当地老人的指点,随着河流拐了一个弯,面前的路中间立着一块石碑。石碑的后面,一座飞檐被两旁的水泥房屋遮住了大半,这就是我们要找的薛宅桥。
实话说,和我们后来见到的其它几座廊桥相比,薛宅桥应该算是最没有看头的。桥内原先的装饰早已不见踪影,仅剩的一块匾上书着“爱我中华”,一看就是后人所补。薛宅桥周围的环境更是糟糕,河道里遍地垃圾,桥两旁红砖水泥的房屋林立,电线横空乱飞。虽然木桥本身看起来经过了保护,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它也只是空有躯壳而已。
对于薛宅桥的失望差点让我们放弃了去刘宅桥的计划,好在我们没有。与薛宅桥不同,刘宅桥并没有处在闹市之中,而是隐藏在三魁附近一个小村子的后面,周围树木繁茂,只有走到近前才能看清楚它的模样。
泰顺的廊桥有好几种,从材质上分有木制和石制,从造型上分有拱桥和平桥。薛宅桥是木制拱桥,而刘宅桥则是木制平桥。在泰顺的木平桥里,刘宅桥是最古老的。桥分上下两层,下层供人马通行,上层则是乡民祭祀的场所。
为了拍一张刘宅桥的全景,我下到桥下的水田里,沿着松软的田埂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左脚就陷入泥中,好在鞋是防水的,赶紧退了回来。水田中有一位乡民正在劳作,向他打听如何能走过去,老乡看着我乐了:“我们从来都是不穿鞋的。”
(2)山野的精神-洲岭“三条桥”和“毓文桥”
在我们此行寻找的廊桥之中,洲岭的三条桥是唯一真正藏在山中的。去三条桥有几种不同的路线,通常的走法是搭从三魁去洲岭的中巴,在中途一个小路口下车,然后按照售票员的指示,沿着山路步行约30分钟。
这一段小小的徒步实在算不上辛苦,梯田、峡谷、竹林、野花,行走在泥土间或石板铺就的小路上,两旁不断变幻的山间景色更增添了旅行的乐趣。当我们开始陶醉于风景之中时,转过一个山角,前方的峡谷里,远远地看到一座虹桥横跨两岸,那就是三条桥。
看三条桥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先是远远地从山上俯看,随着山路的下降,观察的角度也在变幻,仿佛间不是你在靠近它,而是桥从峡谷中缓缓升起,向你走来。当你走到桥的近前,桥的飞檐、瓦瓴与你的视线平齐,几乎都伸手可触。而再下行几步,桥口到了,真正的亲密接触由此开始。
也许是由于地处偏僻的缘故,三条桥保存得非常好,和周围青翠的山色溶为一体,山奇,水秀,桥俊。桥头的神龛前,还插着没有燃尽的香烛,四条蜿蜒的山路,从桥的两端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通达四方。当年,这里一定也曾是通衢要道,如今,只有当地的乡民和间或的游客前来叩访。三条桥,在它的一片小天地里,享受着属于自己的宁静。
我跑到桥下,在河滩上架起相机,等待着转瞬即逝的阳光照射到桥身上。仰视廊桥,两旁连绵起伏的山势成为它张开的臂膀,温柔地拥抱着我们。没有阳光的时候,找一块巨石仰面躺下,听溪水在石间跳跃的声音,忘记了时间。
洲岭的另一座廊桥毓文桥就在距洲岭村不到五分钟的路旁,是一座石拱木平桥,桥上外观看是三层屋檐,实际是两层,非常独特。
第一次去看毓文桥是在凌晨时分,独自一个人穿过寂静的村庄,村民家里养的狗还在睡觉,偶尔抬头看一眼我这个陌生的来客,连叫也不叫一声。走过一片水田,在烟气氤氲中,毓文桥出现在村外的山口处。一个近乎完美的半圆型石拱,就象是一个月亮门,把传说中的仙境隔断在桥的另一边。爬上桥旁的小山坡,俯看廊桥,黝黑的檐瓦,隐藏在深黛色的山林间,与其说是一座桥,不如说是一座横跨于山涧上的房屋。
再次去毓文桥,已是蓝天艳阳,桥头的古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当地中学的吴老师和他的二叔带着我们去拍桥,给我们指点如何能避开桥周围垃圾的取景地点。说到这里,不得不提一下当地的垃圾问题。在泰顺期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遍地乱扔的垃圾,有些地方,比如毓文桥畔,已经快成垃圾山了。我们曾经和当地的村民讨论过好几次,由于政府没有提供垃圾的收集和处理服务,村民们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自己处理,只好随地抛弃。如果这样长久下去,我们担心会最终毁掉这片山青水秀的世外桃源的。
(3)永恒的期盼-犀溪“永安桥”和“水尾桥”
廊桥并不是泰顺的特产,在浙南和闽北的山区里,有许多廊桥保存了下来。犀溪属于福建北部的寿宁县,和泰顺隔着一条大溪相临。
我们一行人从洲岭出发,搭农用拖拉机在山里上上下下两个小时,途中经过了一个非常优美的小山村--瑞岭。送我们过来的老乡在石竹周将我们放下。告别了老乡,我们下到河畔,河中有木舟一叶,与两岸间通过绳索相连。我们自己拉船渡河,在对岸的河滩上休息片刻,享受午后的阳光。然后经过此行中最自虐的路途,爬山一个小时上到公路,再搭农用车一个小时,才抵达犀溪。不过沿途的景色变幻,如行画中,让我们觉得如何辛苦都是值得的。
到达犀溪的时候,正赶上夕阳落山,满天的霞光流彩,桥下的大河缓缓流淌,泛着金粼。我们在河滩上卸下沉重的背囊,享受这黄昏的闲适。一条长长的碇步横过河道,不时有乡民从碇步上匆匆走过。路过的我们,也好奇地踏上碇步,体验走在石块上的感觉。
碇步是一种简单的桥梁,是用长方形的石块整齐地垒在河滩的浅处,水可以从石块间穿流而过,人则踏石而行。由于当地水势变化很大,普通的桥梁在洪水泛滥的时候很容易被冲毁,当地的先民便修建了这种碇步以方便来往行人。水大的时候,河水漫过碇步,交通暂时中断,但并不会被冲毁。当洪水落下,石阶重新露出水面,交通恢复。
碇步虽然建造简单,不易毁坏,但毕竟太过简陋,难行车马。在没有其它桥梁的时代,特别是洪水泛滥的季节,旅行的人们无法渡河,只能在河畔的旅舍暂住,有时一两天,有时长达月余。一些有急事的人无法忍受漫长等待的煎熬,冒险游泳渡河,间或有溺水事件发生。因此,清道光年间,当地的村民集资在碇步旁边建造了一座石桥,称为“永安桥”,期盼其能永保平安,石桥至今犹存。
永安桥并不是廊桥,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石板桥,但先民们的心血同样是值得敬佩和纪念的。在桥头的廊间,刻有石碑,记述着这段历史。
沿河溯行数里,一座真正的廊桥虹跨两岸,这就是犀溪的水尾桥。闽北的廊桥与浙南的廊桥虽属同宗,但还是略有不同。这座水尾桥造型结构和我们在泰顺所见的廊桥相似,但与廊间开阔的泰顺廊桥不同,水尾桥是全封闭的,据说寿宁的其它几座廊桥也是如此。走在桥上,桥板吱呀作响,由于几乎没有窗子,光线昏暗。我想,当你走过了两旁景色如画的泰顺廊桥后,走在这样的桥上你会觉得心情压抑的,至少我是如此。因此,我没有在桥上多作停留,匆匆而去。
(4)智慧的幽默-筱村“文兴桥”和“东洋桥”
从新浦去筱村的路上,我们下了车,穿过一片水田。午时的阳光明媚,田间有红蜻蜓飞过,横过空中的电线上停着一对燕子,一片宁静的田园风光。
文兴桥就在离公路不远的村旁,也是一座木制拱桥,粗看起来和其它我们见过的廊桥没有什么区别,当你仔细再看,就会发现一个有趣之处,通常廊桥的中部都是水平的,而这座廊桥的中间部分却是倾斜的。奇怪的是河的两岸并不是高度不等,桥上的建筑也并不歪斜,因此只能说桥在建设的时候就是倾斜的,甚至可能是建造者故意要这样做。
我们请教路过的老乡,老乡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当年建桥的时候,请来了两位工匠,分别从两岸同时建造。两位工匠互相不服气,各自按照自己的主意建,最后合拢的时候才发现两边的高度不一样,这时也不可能拆了重建,只好把中间部分建成倾斜的。虽然故事有点寓言的意味,不过在看够了以对称为理念的古代建筑后,这座有些另类的廊桥倒是非常符合现代的审美观点。
和泰顺大多数廊桥一样,文兴桥的中间也有一个神龛,供着桃园结义的三位英雄,不同的是案上还放置一个签筒,上书“神公判吉”。来往休息的人可以抽空求一个签,旁边的墙上挂着签文,完全是免费自助服务。相对于其它许多地方,是个庙就要收费求签,这里的确淳朴了许多。
三绞索诚心诚意地求了一签,签注是:“春景桃花一片红,夏天荷花满池中,秋风桂花香十里,冬日寒梅伴老(木兮)。”这位老兄看来要走桃花运了。
东洋桥位于筱村的另一端,是一座历史较短的廊桥,民国时期所建,为木制石桩平桥。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自称是清华大学建筑系老师和博士后的以德胡人和简单生活一行,大家说说笑笑地跑到桥上,各自摆开阵势拍照。我则抬头仰望,桥顶的横梁上写着:“筱林增色,玉水洄澜。”
(5)岁月的浪漫-泗溪“溪东桥”和“北涧桥”
在泗溪镇上,有两座廊桥,相距不远,被称为“姊妹桥”,分别是“溪东桥”和“北涧桥”,两座桥都是木制拱桥,象是两道彩虹。实际上,这两座桥是师徒二人所建,称作“师徒桥”似乎更合适。
溪东桥是师傅所建,又称“上桥”,桥顶的飞檐翘脊造型夸张,色彩张扬,十分醒目。桥头的石碑上,记刻着历代修缮的记录。一位来自上海的寻桥者,将我们当作学生,认真地给我们讲述着他所知道的有关廊桥的知识。
回来的时候,桥下的河滩上,有人摆上桌椅,支起凉伞,作起了生意。我们几人买来冷饮,围坐在河边,享受习习的凉风。几日里奔波的劳苦,烟消云散。
当我们看见被当地人称作“下桥”的北涧桥的时候,蓝天白云,正是一天中最亮丽的时间。桥下的大河缓缓流淌,水天相映,谋杀了我们不少胶片。北涧桥畔,一株古树森然而立,冠盖四方。拾阶而上,桥头的建筑与桥身连为一体,古老的木屋中,有慈祥的老妈妈在摆摊卖水。正午的阳光从房檐落下,照在石板铺就的台阶上,泛着白光,恍然间时光逆流,岁月凝固。坐在桥廊上,细数檐瓦,远眺青黛,有风掠过,入耳无声。
桥下的溪涧里,有小孩在玩水,有村妇在浣衣,有渔人在垂钓,一片怡然天地,但入人心。
(6)小尾巴:关于廊桥的保护
泰顺的廊桥,能够保存至今,一来是由于结构精巧,稳固结实,二来是由于地处偏僻,战火难侵,三来则是由于当地百姓的用心维护。在好几座廊桥上,都张贴着当地的村民公约,民间的护桥爱桥之心,天意可鉴。但是毕竟岁月荏苒,时间的毁坏和环境的变化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当地的水利资源丰富,经济的发展必然带来对环境的影响。当地正在兴建一些水电站,造成水位的变化,已经威胁到古老廊桥的命运。在北涧桥上,我们见到一封当地村民张贴的公开信,对于正在兴建的水坝对廊桥的威胁表示了极大的关注,真心地希望当地的父母官能够体谅民心,科学规划,防止毁桥事件的发生。另外,也听说位于县城附近的仙居桥已被拆除重建,可能的原因也是由于水坝的兴建提高了水位,廊桥不得不重建以保不毁,但是重建后的廊桥,是否还能保留历史原有的韵味和价值,真的很难说。
另外上文提到的垃圾乱弃的现象,在当地非常普遍,也是威胁到泰顺廊桥这一历史文化遗产生存的重要问题。如果不能好好解决,后患无穷。
(附图:泰顺县洲岭乡毓文桥标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