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一缕炊烟直冲阴霾天际之时,雨还在氤氤的落着。只是那静寂的村落里,除了偶尔的鸡鸣犬吠,便再无声息。
凭了旅馆三楼的窗而望,那一片黑灰砖瓦之间,有暖暖的灯光闪烁;远远的大山失了颜色,但稍著的青黛边际,是升腾开的雾气不散。我摒住呼吸,不敢做声,生怕轻轻的一声咳嗽也会惊扰了那蕴住了的时光再从指间眼眸中流逝。蓦然有些感动,似乎我不该如此冒昧,在追随着我来的雨中,将那市俗的浊气踏上湿润的青石之路。
青山不改,人世却已沧桑。
桃正夭不过是一季的更迭;水静流不过是岁月的来去;草漫阶除不过是过去与将来相互的遗忘;而我,也不过是一芥过客,匆匆而来必定匆匆而去,找寻的也不过是一两处可以还原光阴的民居,抑或是我久居都市里迷失的性情。
司前圆洲古村
我不知道它的历史年代,不知道它的族人尊姓,不知道每幢老屋的进身几丈,不知道来去为何?
隔了溪流,见菜花悄然的泛着金黄;未曾翻过的稻田里,有鸭在残剩的水中游弋。
轻轻的踏上竹蔑编就的钢索桥时,几乎不敢抬头,颤颤的桥面如我的心忽上忽下。昨天早上,还在车水马龙的都市中穿行,为了生计为了荣耀为了所谓的理想,而此时却已在万丈深山之中,不禁恍惚,纵使按捺心绪也不能入定。
跨过小桥沿田间的土垄而行,一畦畦待翻的土地在雨后泛着陌生的气味,似乎是久违的亲近,也或是寻找中的那份恬静。远远的有扛了锄头的农家从凋破的门楹里走出,看了一眼背负着硕大旅行包的我,善意的一笑后沿屋后的山路而上,那路是崎岖蜿蜒,盘环而上,在竹林的一角隐没,眼睛跟随着农家的身影,蓦然发觉,在他微笑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没有礼貌,未能报以一个不掺杂任何功利的微笑。
圆洲古村落其实不过十几户人家,但每户皆是高堂大院,但极有意思的是歪门正厅;而檐角及门楹均有精美的木刻雕饰,只是,岁月风雨的侵蚀早已是朱颜尽失。穿过的青石路上,才萌芽的青草绿得让人心慌,是不忍视的凄凉与寂寥。村后的山在早春的雨中开始青郁,竹稍垂了头探身而下俯视村落,几株桃花也已渐渐凋零,虽然还有炊烟弥漫,但十几处的庭院已经没几户人家再住,留守下来的恐是舍不得祖上的家业,但也无力去修缮。
古村左侧的第一家保存应该算是最完整的,但仍难掩饰岁月的剥落,卵石的墙基上青苔密布,夯土的围墙黄土凋落,门枢蚀损,已转动不便,就如同它凝固住了时光;在大门两侧的墙砖上,有小孩子用毛笔写: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面对着凋败的门扉,阶角上的青苔荒草,惊觉之时,这圆洲,这大山,这溪水,这小桥,这一片竹林,这一声声鸟鸣,终是我寻来的静谧,但却也终究是我再回身之后,用多少黄金也买它不到的,因为,光阴已然流逝!
雪溪胡家大院
仕阳的碇步其实不过是一个过场,虽然悠悠的流水和徐徐走过的农家,但那道风景只是一种经历之后的无所动容。纵然桥是最原始、最淳朴、最简单的,只是仍然无法唤起我心底沉思的那份感动。
但是雪溪的胡家大院则不然。
在喧嚣的马路边,我下车。但却不敢走近,于是环了大院边的卵石路踽踽而行,虽然近乎于干涸的溪和才换了青的山,虽然闲散的鸡和被初春艳阳拖得长长倒影的檐角,就在我的眼前;虽然仍是直入院畔和堂阶的青苔依旧让人心痛,虽然欲凋的桃花和初绿的青草还是那般的寂寥,但我却不敢相信,一切关于时光的凝滞或流逝,也在我的眼前。
山墙的高耸与院后山坡上的松只能说明一个高傲的家族的存在,但那门楹上剥落的红联、高堂上发黄的宗祖画像却也说明一个强大的宗族的没落。从侧门轻轻而入,东厢是沉浸在阳光里的胡氏后裔,抱了婴儿的妇人、拈了烟袋的老人已然无暇顾及来客的存在,生怕一扭头这一切的美好时光又是百年。正堂前的方石路只是表明当年的富胄地位,它的尽头,却不再是可以怡养天年的富甲一方,阳光西去如同东去的流水,时光依然在婴儿的啼哭与桃花的凋零中逝去。
面水背山,水曾经是滔滔不绝,山曾经是青翠欲滴,胡氏的宗祖即然选择了这样上风上水的宝地,必定会有他们的寄予。只是,光阴就在水的流逝中消泯,就在山的青翠换替中不再,于是所有的希望或建造也只是预留下的一个传说或翼望。
当水不再是那水,山也不再是那山,这高堂、这人间也已不再是旧时容颜。
转过几间幽深的院落,蓦见几株渐萎的桃花,虽然粉红依然,只是飘零的花瓣、只是才栖又飞的黄雀、只是扛了锄低头而去的胡氏子民,永远也无法表达出世事的无常与无奈!
于是,站在渐斜的阳光中,面对着竹色葱茏的山我动容。胡氏大院的人们、胡氏大院曾经的辉煌、乃至于那檐脊尽染的青苔,却如此的从容不迫,没有强求于光阴的停歇、荣华的留驻,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如此?
回过头,我虽然见不到百年后世间的模样,只是此时此刻我还需要些什么?
人生不过淡泊如此!
徐岙底古村落
转过翠竹环拥的一处山角,突的感觉我这一身衣著与背负的大包的荒唐。一株千年的古樟树后,卵石的路延坡势而上,长长的隐没不见尽头。遥见那探身而出的院门檐角,是远古的雕刻和掐起的墙脊。我是不是应该换了长衫布鞋而来?右手摇扇、左手捋巾冠长带,一步一停而来?
只是,那卵石的长巷如同所有的古民居一样,苍苔丛生、细草初萌,虽然背倚青山,有桃花初绽又谢;虽然精雕的门廊木饰,三四道青石拴马桩,但这一切也只是不合时宜的与当今的时代对立。是不屈?是倔强?还是忍耐?我说不清楚。夯土的围墙和卵石的墙基早已剥落,即便是登科、文元的门楹也光华不再,悬鱼、窗饰皴裂渐渐的无从识别;就算是还伫立的拴马桩脚下也已经是再无马蹄深痕,正堂粉壁无中堂,两厢无书几,雕花的堂窗后,只有老妪坐在透过屋角的阳光中削着番薯,鸡群啄食旁若无人,就连院角塘落边的花狗也呆呆的不知道是冲着我狂吠还是不屑理睬的走开。
那堵墙依然矗立,让人看着有些痛楚,黄土夯实却就在顶上有一株小松青回,对着雨霁后的青田发问!与其相对,呼吸也急促,几处的深宅大院,是曾经的贡生、举人府坻,从门檐的精致雕饰和门前的拴马桩可以相像当年的喧哗,只是这一去已不再复返。
一盏灯火夜深红,猛着心时不计工。
他日风云能际会,定应平地步蟾宫。
是寒窗苦读后的希翼,也是对于子孙的教诲。纵然门廊上凋败的红联上尚存笔墨之香,字里的勾点撇捺尚存诗书礼仪与荣华,但那青山依然,只是这人世已然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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