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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廊
作者:吴玄  文章来源:langqiao.net  点击数20646  更新时间:2005/12/13 23:32:18  文章录入:还傻  责任编辑:还傻

视的,只以为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太闷,也就带他来发廊坐着。但是,客人看见这么一个残疾人坐在里面,好像见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往往掉头就走。就是说,李培林在发廊坐着,发廊就没有生意可做,方圆只得把他送回房间。
方圆说,你还是在房间呆着吧。
但是,李培林的自尊心受了伤害,恼狠说,我不呆,这鬼地方,我不呆。
方圆说,好了,别像小孩一样。
李培林说,谁像小孩一样,我要回家。
方圆说,回家?谁照顾你?
李培林说,我不回家干吗?呆在这儿遭人厌弃。
方圆说,你真想回家,那我就送你回家。
李培林看看方圆,又恼狠说,我知道你早就想我回家。
方圆奇怪说,我干吗想你回家?
李培林说,我回家,你自由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方圆委曲说,培林,你真这么想?
李培林见方圆那么委曲,就不敢再往下深究,说,你走,晚上早点回来。
事实上,李培林的怀疑也是正确的。有一个晚上,他甚至看到了证据,   那晚,李培要刚解开方圆的乳房,兀地看见她的乳房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这就像端起一碗牛奶刚刚要喝,兀地看见碗里浮着一只蟑螂,李培林厉声问,谁干的?方圆说,什么谁干的?李培林说,还想骗我,你自己看。方圆低头看了看,说,那里怎么乌青的?李培林恶毒说,狗咬的。方圆说,那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咬的?李培林听了,推开方圆,猛地一拳砸在她的乳房上,方圆感到不但乳房,连乳房后面的心脏也被砸痛了,但她好像还不相信,说,你打我?如果这时李培林表示一点悔意,事情大概也就过去了,但李培林还是举着拳头,准备再打的样子,方圆抹了一把眼泪,就哭着跑出了房间。
方圆来到了街上,此刻,两旁的发廊大多已经关门,门上挂的小灯炮也不再闪烁着红光,招来客人,发廊街显出了荒凉的本来面目。方圆一个人走在街上,若不是伤心,可能会害怕的,但伤心给了她勇气,她那个被李培林砸伤的心涌上一个词:没良心。方圆觉着李培林没良心,没有她,李培林现在怎么活?无论如何,李培林都应该感激她的,她乳房上的那块青紫,也许就是李培林咬的,也许不是,这一点方圆确实不太清楚。不就是乳房上有块青紫?李培林凭什么就可以打她?方圆一边擦眼泪一边走着,一会走到了自己的发廊门前,她停下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想开门进去,又想着两个工人在里面睡了,吵醒她们,让她们问来问去,也没什么意思。方圆就站在自家的发廊门前发呆,不久,她就看到了那个男人从那边走了过来,那男人左右环顾,方圆一眼就看出他想干什么。那男人发现方圆后,朝她走了过来,因为灯光昏暗,那男人走得很近了才看清方圆的脸,他似乎很惊讶这么晚了还可以看到这样的一张脸,急忙问,还做吗?方圆说,下班了,明天吧。那男人有点失望,想离开,又舍不得,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小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站这儿,等谁啊。方圆说,不等谁。男人说,刚下班?方圆说,是的。男人说,那就再做一个吧。方圆说,对不起,工人睡觉了,还是明天吧。男人磨蹭着,在方圆脸上研究了一会,笑着说,小姐,你晚上有心事。方圆听了有点感动,就送了他一个微笑,男人抓住机会,又说,晚上我也很痛苦,我们是今晚最痛苦的两个人,这么晚了还在这儿碰上,也是缘分,我请你一起吃宵夜,好吗?方圆觉着这男人很体贴,不像个坏人,而且她也不想回房间,就跟了男人一起去吃宵夜。
吃宵夜的时候,男人又关切地问,有什么心事?方圆看着他,竟流下泪来,哽咽说,我挨打了。男人说,谁打你?方圆不好说老公打她,男人又挺了胸脯说,我是本地人,在我的地头上,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去死。方圆说,谢谢,大哥是好人。
吃完宵夜,男人未经同意,就挽了方圆的胳膊,方圆也没意见,让他挽着,男人附在方圆的耳边轻声说,小姐,你真漂亮。方圆笑了笑,表示感谢,男人继续轻声说,我很喜欢你,跟我走,好吗?方圆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男人见她迟疑,说,你害怕?方圆说,我不怕。男人说,那就走吧,我不会亏待你的。方圆想了想,就让男人把她带走了。
男人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床上。男人伸手摸她的乳房时,方圆突然想起了李培林,慌乱地遮了乳房,不让他摸,男人有点奇怪,开心说,怎么了?方圆说,我今天这儿不舒服,别动好吗。做爱的时候,方圆也没忘双手护着乳房,不让男人碰,她似乎把自己的身体分成了两半,下半身是可以出售的,而乳房还是留给了李培林。
男人的房间出来,天已经亮了,平时,这个时刻,方圆总是睡觉,她已经很久没看见天是怎样慢慢亮起来的了,方圆走在街上,昂着头,心情就像早晨一样稀奇、美好,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就跟天空似的,慢慢地亮起来了。她随便摸了摸男人给的五百元钱,这个价不低了,相当于她替男人按摩十次。方圆想,我做鸡了。其实我也没想做鸡,我只是跟他走,就做了鸡了。原来做鸡也很好。
以后,我就做鸡吧。方圆想。



我可能在某些细部,跨越了写实的界限,进入了虚构和想象的领域,所谓合理想象。就我的视角,显然不是目击,我当然是听说的。如果只是我的虚构,我将感到轻松,但可悲的是我的叙述大体上还是可靠的,方圆确实从那晚开始当了妓女,她当了妓女确实觉得心情不错。她差不多忘了李培林打她的事了,她是哼着歌回到房间的,让她吃惊的是李培林不在房间里,他去哪儿了?他能去哪儿?他一定是去发廊找她了。方圆赶到发廊,李培林果然在那儿,脑袋挂在轮椅外面,睡了。方圆轻轻推着轮椅,途中,李培林醒了,睁了一下眼睛,冷冷地看方圆一眼,然后又故意闭上,不理她。回到房间,方圆说,你一个人怎么走到发廊的?李培林还是闭着眼睛,不理她。方圆说,还在生气?好了,好了,睡吧。
方圆准备把他搬上床时,李培林动了一下轮椅,拒绝了,他抬起头来,摆出了一副很严正的姿态,审问说,你去哪儿了?
方圆说,去玩了。
李培林说,你去哪儿了?
方圆说,不是说过,去玩了。
李培林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又问,你去哪儿了?
方圆摇头说,你烦不烦?
李培林说,哼,你说不说?你到底去哪个男人那里。
方圆笑了一下,说,我哪有那么多男人。
李培林说,你不要嬉皮笑脸的,你到底说不说?
方圆说,你真想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李培林说,说!
方圆抿了抿嘴唇,说,我跟 一个男人走了,我做鸡去了。
李培林说,放屁。
你不信。方圆说着掏出口袋里的五百元钱,这是我刚赚来的。
李培林说,真的?
方圆说,这么凶干吗?做鸡有什么不好。
李培林盯着方圆,忽然脸色铁青,他伸手在自己的裆部掏了掏,掏出一个蓄尿的塑料袋,那尿袋已经很鼓了,方圆还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尿袋就飞到了她脸上,溅了她一脸尿水。李培林似乎还嫌不够,又骂了一句臭婊子。那时,方圆满脸是尿,无法张嘴,否则尿就流进了嘴里。方圆躲进卫生间,洗了半日,出来斜了一眼李培林,一言不发去了发廊。
那天下午,李培林大约费了不少力气,终于把轮椅推到了发廊街上,然后,人们就听到了他的叫喊。
我的老婆方圆当婊子啦。
李培林的声音高亢、尖利,人们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出来围了李培林问,李培林,你在说什么?李培林见那么多人围了来,好像很满意,又喊 ,
我的老婆方圆当婊子啦。
你是不是疯了?大家指责道,就一齐皱起了眉头,表示反感。本来开发廊和当婊子的界限就是很含糊的,发廊街上的人都很忌讳用这样的话骂人,既便是骂自己的老婆,也是讨人厌的,李培林可能确实是疯了,也不管大家的反应,又大声喊道,
我的老婆方圆当婊子啦。
方圆在发廊里也听见了李培林的叫喊,那声音使她浑身发麻,就跟触电似的,一时间她丧失了反应的能力,只把脸贴在玻璃门上,迟钝地看着街上。人们觉着李培林实在太不像话,便不再理他,先后朝方圆的发廊走来,并且一点也不吝啬自己的同情。
人们说,李培林怎么可以这样?
人们说,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们说,哪 有这样骂老婆的?这样的男人,应该跟他离婚。
人们说,方圆,你待他太好了,真不值得。
方圆看着大家,低声说,他身体坏了,心里难受。
大家想想也是,又觉着李培林也是可以原谅的,转头再看街上,李培林不见了。当时,包括方圆,谁也没想到李培林的异常举动,竟是走向死亡的一种告别。
大约一刻钟后,有人急急忙忙撞进方圆的发廊,上气不接下气说,快、快,李培林出事了。方圆来不及问就跟了那人跑,李培林的出事地点就在发廊街与外面大街的叉口上,他被一辆大卡车撞了,方圆赶到那里,只见他的轮椅倒在路边,人则躺在二丈地以外,方圆抱起李培林,慌得只知道哭,随即,发廊街上的人也赶来了,把他送进了医院。但是,李培林已经死了。
李培林的死,属于交通事故,这看似偶然,但也未必不是命运指使的。后来,在方圆的记忆里,李培林打她乳房,尿袋砸她脸上以及当街骂她婊子,都因为他的意外死亡,获得了一种解释。就是说,这些都是死亡的预兆。方圆觉着李培林的死,跟她是有关的,方圆因此陷入了悔恨和思念之中,人也瘦了许多。不过,在旁人看来,李培林的死,对方圆无疑是一种解脱,她应该高兴才是,大家暗地里都替她高兴,有几个开发廊的男人开始打起了她的主意,有一个甚至表示愿意为她离婚。他们不懂,李培林对她是很重要的,即使残废了,她也不忍抛弃,李培林的意外死亡,几乎使方圆丧失了生活目标。
对男人的示爱,方圆不感兴趣,开发廊,好像也厌倦了,方圆转让了发廊,一个人回到了西地。
但是,故乡西地也没给她什么安慰,西地,在她的心里已经很陌生,她还延续着城里的生活,白天睡觉,夜里劳作,可是在西地,夜里根本就没事可作,更可怕的是,每到夜里二点,她的乳房就有一种感觉,好像李培林的灵魂也跟到了西地,照常在这个时候吸奶。回家的第三天,方圆到山下的镇里买了一台VCD机,发疯似的购买了二百多盘碟片,然后躺在家里看碟片。
方圆在家呆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去了广州,还是开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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