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林 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随便说文物没价值!如果事后证明它的价值,你就是渎职。 我做过最傻的一件事,就是深更半夜赖在县长家门口,要他拨款重修西洋殿。 西洋殿是纪念“菇神”吴三公的。庆元香菇很有名,吴三公就是人工栽培香菇的创始人。他生于明代,是庆元百山祖乡龙岩村人。 西洋殿始建于南宋,清代重修过,距今800多年了。西洋殿是庆元雕刻艺术最精致最华丽的一座古寺庙,“文革”时用作牛棚和农药厂,面目全非,古戏台都坍塌了两间。我每次路过,看它一副破败相,可是太阳底下,那些柱檐上的雕刻——诸葛亮唱空城计、司马懿兵临城下,还是那样生动美丽。 从我干上文物这一行,我就立志:这座寺庙不保护,我搞文物也没意义了。 重修西洋殿的过程很血泪的,因为没有资金。有一年县财政好不容易挤出5万元,可是到了夏天发水灾,村子淹了好几个,这笔钱也泡汤了,救灾要紧。有钱修一修,没钱停下来,西洋殿修修停停好几年。 有一次资金又断了,我实在苦闷,晚饭时喝了点酒,热血涌上头,就跑到县长家去了。我在他家门口的地上坐着,等到11点,县长回来了。我就向他要钱,吃相蛮难看的。县长火了,说要报警。我立刻双手抱拳,怒视着县长:呜呼,谢谢你了!如果为抢修西洋殿而坐牢,我会倍感荣幸! 第二天,整个县府大院都知道,昨晚有个疯子到县长家闹事。连省里的毛昭晰老师都知道了,省文物局特意拨了5万元救济款。毛老师批评我:“精神可嘉,但不能过分。”我现在回想,也有点后悔,真是傻干啊。 2005年,在庆元市民广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员给庆元后坑桥颁发“文化遗产保护卓越奖”,我上去领奖时,群众在下面议论纷纷:“就是这个人,赖在县长家门口不走,人家说他是无赖……”有朋友告诉我:你风光了,县人大主任在广场上为你现场开解,说“我们庆元唯独是老吴,确实是为了公心”,你真是傻得可爱啊。 有人说“这么××的一座破桥,庆元随便找找20几座都有!”气氛一下子僵掉了。 说到我和廊桥的缘分,是从保护、拆建兰溪桥开始的。 兰溪桥是全国现存单孔跨度最大的木拱廊桥,始建于明朝万历二年,重修于清朝乾隆59年,是木拱廊桥技术成熟时期的一个代表。几百年来它一直藏在庆元东部的一个大峡谷里。那个地方叫“英岭尾”,上世纪70年代建了水电站。据说测绘人员走进深山,看到上游的兰溪古桥,惊叹不已,就以桥的名字来命名水电站。1983年,兰溪桥水电站为了增加发电量,需要加高大坝,县里开会决定,拆掉兰溪桥。 当时根本没考虑它是文物古迹,也不会有人来征求我的意见。倒是文化局长跟我说:桥梁上有很多文字题迹,你去把梁扛回来,以后可以搞陈列。 我带着一台120相机赶到现场,谢天谢地,还没动工。我跟总指挥说:兰溪桥是文物古建,不能拆。这位总指挥以前当过龙泉县副县长,龙泉解放初有个著名事件:当地拆了一座宋代古塔,把塔砖拿来铺大街,结果县长被撤职,轰动一时。总指挥懂法,他答应我,缓拆。 回去后我马上写报告:兰溪桥不能拆!写好请领导签字。领导认为县委扩大会议都通过了,有麻烦。我心急火燎,没办法,就在报告上盖上我自己的私章,9个县委常委,每人送了一份。同时抄报地区文物科、地区文化局和省文化局——这三份报告上我写了三个字:“急!” 我这种做法绝对属于无组织无纪律的,一位平时对我很好的领导骂我:“吴其林,你这个半途出家的和尚,把大济庙搞成文物,现在要把兰溪桥也搞成文物!是不是文物,还要研究研究!” 但有一位副书记被我感动了,他表态,请省里专家来现场考察,兰溪桥到底有没有价值。 几天后,省里来了一位姓傅的处长。宣传部长悄悄告诉我:“处长的级别,同县长一样。”是大人物哎。县里马上派了一部车,交通局长、文化局长、副县长,挤了一车人去兰溪桥。傅处长在现场点评一番,建议立即成立“兰溪桥拆建领导班子”。 第二天再开县委扩大会议,会议还没开始,有领导就开骂了:“这么××的一座破桥,庆元随便找找20几座都有!”气氛一下子僵掉了。 傅处长来庆元前已经了解到,庆元交通局长姚舟是解放前的名牌大学生,有名的桥梁专家。傅处长开口先问交通局长来了没有,他可是专家。然后讲了兰溪桥的价值,讲了龙泉拆塔事件,说破坏文物是要判刑的。 我就听到后面搞纪录的秘书在交头接耳:要判刑的、要判刑的…… 处长转头问:“桥梁专家,你说对不对?”姚舟站起来,发表了一篇生动的讲话。他说浙江最有名的古廊桥有三座,兰溪桥只能排第三。老大在泰顺,开公路拆掉了;老二在景云,“文革”时烧掉了;现在,老大老二都绝迹了——讲到这里,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会上决定,由我具体负责兰溪桥的拆建。宣传部长说:你要全部拆得下来,还要全部建得回去。不然的话,你这个“小鞋”就穿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