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桥流水

慧荣

谨以此文献给故乡的古桥）

如果说江南的山草木蓊茸，线条柔美，温婉可人，属于花间派的词。那么那山中的长长的溪流便是一首婉约的诗：清丽，秀美，娇媚。它清清浅浅的模样，浸润了江南的田园风光，吟诵出江南的杏花春雨。而那清波之上的桥，则成为这花间婉约诗词的句读、韵脚。它在青山之中，流波之上，与山相依，与水为伴，邀约清风明月，细数斗转星移，为江南的山水平添了多少的意境，增添了几多的风韵。

曾经在大漠朔方看北方的桥，那在大山大河之上的桥显得雄伟，阔大，奇崛，傲视着人间风尘，岁月沧桑。站立桥头，苍茫的长风吹过来，冰冷入骨，不由人想起玉门关外的旗帜，飘扬在历史的幽深之处；想起那铁骑刀枪的铿锵之声，响彻在黄昏的落日中。而江南的流水小桥，则是那么的轻盈，娇俏，甚至带点烟云般的飘忽。

在这样的意象中，使我痴想于自己是金庸、梁羽生笔下的那种侠客，一骑绝尘，剑气横空，辗转于大地之上，山水之间，风尘之中。日影在剑头悬着，烟云在两袖飘散。而那小桥楼头的红袖轻招，却把我的万丈雄心，轻轻柔柔地维系在红尘温柔乡中。在我所了解的一些桥，都很有故事，可说是一座桥，便是书写在大地上的一段历史，从中透射出遥远年代的信息来，既使是那些不起眼的桥，也是如此。

曾经在乡野间的浅溪之上，看见一座颓败的木桥，那桥面的石条已被岁月的脚步打磨得十分的光滑，那桥头的断栏也苔迹漫漶，透出一段久深的往事来。就在这样的小桥前，使人想起许多的前尘旧事，想起那些关于英雄落魄的故事，想起游子漂泊的脚步，也想起寂寞、荒凉这类沉郁的低调的语词来。桥头的那棵老树，可曾是英雄系马的地方？那树上飘零的落叶，又曾飘飞于那个风尘过客的额头？我突发奇想，要是此时有一个青衣少女，手执一管洞箫，在这桥头，面对亘古不变的青山与绿水，吹奏一曲悠扬舒缓的曲调，寄托一缕花蕊般舒展的相思，那是怎样的一种情调，怎样的一种意境？

扬州的二十四桥，是那么的令人怀想。遥想当年，二十四桥边的一湖清水，二十四桥头顶的一轮明月，是如何的见证了唐时的霓裳，宋时的羽衣？是如何的融入了诗人的绮思，玉人的情愫？是如何的千转百回，撩起旅人的幽思与怀想？与此相呼应的是西湖上的断桥，这一截当年苏东坡悠然走过的小桥，欧阳修吟咏过的小桥，濡染了多少的文采风流，历史风情。更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但似乎桥的命运都并非二十四桥与断桥一般，承载了那么多的历史风情与人间恩怨。譬如我家乡的廊桥，千百年来它仿佛是一个隐逸之士，幽居在苍山之中，寂寞地固守着一方领地，与世俗保持着一段距离，也因此而显得低调、沉郁、沧桑、静穆、厚重。于僻静处，兀自情怀落寞，因而也透出几分禅风禅意来。

正是这些独特的品格，使我十分钟情于它。那一座座廊桥，依山而构，卧波而立。把山野间最淳朴的风情浓缩。身边，是永远的青山，是青山上散之不去的岚气，是岚气之上的青空，身下，是亘古的流水，是山涧汇流的溪水，是清澈见底的流波。那廊桥，就这样静静地俯卧着，仿佛是为了等待一个远归的游子，也仿佛是为了情人缱绻的约会。我曾经写过一篇《廊桥赋》和一首关于廊桥的歌词，不曾想，也博得了一些赞扬：“谁在光影里独自徘徊？把波中月色融入久远的情怀；谁在寂静的桥头远望？把千年风尘铸成永恒的心愿。谁把唐时的罗扇打开？扇起一溪的翠绿，两岸的花蕊，把季节的风韵一一剪裁。江南月色已瘦秋花已谢人儿已远，只有廊桥依然流水依然丹枫依然，江南黛色朦胧时光缤纷季节轮回，只有凝望依然忆念依然等待依然。”友人评论说，如锃亮的银器，在黄昏的雾气中闪烁光芒，缅怀逝去的一切。

看桥归来，暮色已起，秋风向晚。倏然想起许多年前一位诗人的名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而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诗真是充满了一种迷惘的哲理，使人沉思。也许，我们都是那些看风景的人，在时间的桥上永远地伫立，眺望着那幽深不可知的未来的岁月。

廊桥月影谁在光影里独自徘徊？把波中月色融入淡泊的情怀；谁在寂静的桥头远望？把千年风尘铸成永恒的心愿。谁把唐时的罗扇打开？扇起一溪的翠绿，两岸的花蕊，把季节的风韵一一剪裁。 谁在明月下拨动了歌弦？把春光秋雨播入沉默的心田。谁在泠泠的水边怀想？把远古的声音收集在沧桑的家园。谁把旧时的歌谣轻唱？串起快乐的风铃，浮动的流萤，把儿时的梦境慢慢打开。 江南月色已瘦秋花已谢人儿已远只有廊桥依然流水依然丹枫依然江南黛色朦胧时光缤纷季节轮回只有凝望依然忆念依然等待依然

沧波：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