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十八岁,一个人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读书。读书是拼了命才争取来的,所有的苦我都忍受了,只有一件事我克制不了——想家。
不断的乡愁如游丝般缠绕着年轻的我。
那时是1992年,到学校我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转三趟车,顺利的话一天可以到达目的地。现在看来一点都不远,但在我十八岁的世界里是遥远的,因为那是我十八岁以来去的最远的地方。
那是一个周五,我思想斗争极其激烈的周五。我的思想斗争是这个星期该不该回家?因为前一个星期已经回家一次。家里与我有约法三章:一个月只能回一次家。这样的约法三章为的是省钱,家里为了我的读书已经竭尽全力。
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准备回家。没吃中饭,我坐完了回家所要坐的车,下午我在镇里碰见了父亲。父亲的脸色很不好看,对我大声地说了一句话:又回来了干嘛?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扭头就走挤进了人群里。那一天是农历的初七,恰逢镇里每个月两次的赶集,人山人海很热闹。
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我越来越觉得空间的狭小,有窒息的感觉。像一个没有家的孩子,在人群里流浪、流浪、流浪,我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回到学校天已经很黑,草率地吃了一些东西,我便横在了学校寝室的床上准备睡觉了,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尽全是家的场景。空荡荡的寝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学校是初中和职高的结合部,职高的同学大多数自己租房子住,初中的同学都回家了。蚊子在这样的夜里也是饥饿如仇,无数的蚊子开始向我发起了进攻,如果我睡着就没有今天的少翁了,因为我可能被蚊子抬走了。我怎么也睡不着,便把身子和头包好,拿出了笔,伸出两只手开始写信。这一夜我写了一封很长的家书。
几天后,家里收到了我的去信。父亲上班不在家,母亲是拿着信叫别人读着听的。很多人一起听,听着听着,母亲抽泣了起来,听说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天父亲一回家,脚还没有迈进门槛就问我回家了没有?母亲说没有。父亲问了所有可以问的人,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他的儿子?所有人的回答都一样:没有。
我不知道父亲那一夜是怎么度过的。我是想象不到的,也是理解不了的。一个没有做过父亲的人无法理解做父亲的难处!
但是,十八岁的我很快就开始忏悔自己的倔强和幼稚。
我开始变得懂事,在他们的同意之后按时回家,在他们的理想之中努力读书。
十八岁的我不明白父亲的爱。父亲的爱是这个世界最难懂的爱。三十岁的我还不是很明白,我想有人劝我结婚是有道理的吧。但是我却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做一个人的父亲,因为我知道做一个父亲的不容易。当然,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但愿我是一个懂得“乡愁无罪”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个好父亲,作为他的儿子我没有后悔。
乡愁无罪,现在只要我想回家,随时都可以。但是,我却很少回家了。生活的很多事不是主观可以决定的,人便学会了妥协。
乡愁无罪,现在的我和十八岁的我一样想家,只是现在的我多了一些妥协。这不是无奈,有人说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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