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人俊☆
木 拱 廊 桥
被国家冠以“中国茶叶之乡”的泰顺县,地处常年云雾缭绕的丛山峻岭之中,千米以上的山峰有179座,故而有人把她比喻之浙南的青藏高原。
由于地势高峻,溪谷小河纵横,昔日与自然有不解之缘的先民们在生存的历史中,闪现出其胆略与才华,就在这地球表面小小的裂缝上,用圆木架起了一座座木拱廊桥。廊桥与今相隔已有四百多年悠久历史。诸如泗溪镇狮峰山下,有两座单跨木拱廊桥,它有上廊桥和下廊桥之分,上廊桥始建于清乾隆十年(即1745年);桥长38米,桥宽5.5米;下桥始建于道光二十九年间,桥上覆盖有十五间廊屋,桥头设有门楼,在桥身两侧有厚质木板作为遮风避雨的护拦,中部重檐飞阁,在廊桥的脊背上,镶嵌着龙腾凤舞的立体彩雕……远看木拱廊桥凌空飞架,宛如二道彩虹,悬挂在峡谷涧水之间,相映成趣,构成自然环境中一道独特的风光!
为适应小山区水文地理条件,不忘溪宽流急,从减少流水的阻力,有利于百年而无恙等原因,架落在峡谷或涧水处之上的木拱廊桥,它留给人们的难忘印象是:常以八字开的桥形,高度净空,单孔跨度大,结构严密,造型古朴,别致而精巧,雄伟而奇特。
大自然神奇的造化给了盛产高山云雾茶的泰顺,创造了无数优美的自然景观,而今那蕴藏着与异峰奇景一样驰名的,当数是木拱廊桥,在历经数百年风雨的洗礼,它依然充满自信地,巍然傲视天空,俯瞰流水,写下了它与大自然同在的辉煌历史!
作为旅行者,在面对那庄严、神圣而充满魅力的廊桥,无不为此而赞不绝口;无不为此而折服。廊桥就像一位满腹世事的老人,从它无声的语言里,我们仿佛在聆听着世事老人的一番忠告:“哦,廊桥的存在,它具有不可估量的科学价值,它在我国构筑桥梁历史上占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因此,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呵护廊桥,更没有理由不去珍惜廊桥……”
是的,历史的烟云从廊桥上走过,于是,从廊桥身上,我们看到了它的民族精神;看到了能工巧匠的聪明才智,也看到了它既是我国古桥史上的财富,它又是世界人民的宝贵财富!
廊桥,富有深厚内涵的廊桥,它多像是读不厌的一部桥的建筑史,观赏中,它给了人们的,将会是一种精神的享受,一种民族的造桥艺术的陶醉……
町 步 桥
早在远古时代,人类为了生存,也许先民们,为越过长期以来遭受山川、溪涧阻隔的障碍,而从中得到了启示,学会搭架简单的桥梁,后来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筑路建桥已成为先民们日常生活中的主要组成部分。
在幅员辽阔的中华大地上,为适应不同地区的不同需要,涌现出许多形式多样、结构不同而闻名于世的古桥梁,诸如陕西省那富有于诗意的“灞桥”;四川大渡河上的“泸定桥”,山东青岛的“青岛栈桥”、福建泉州的“洛阳桥”……但是在我国绚丽多彩的桥苑中,还有许多人不曾看到过的一朵古桥之花——“石橙桥”。
石蹬桥,也有叫它“过水梁”、“明水桥”、“水花桥”……它是架设在浅溪涧水上,长年与涧水为伴,与日月同在的水上桥梁。
它在浙江泰顺县一带,更多人却称道它为“町步桥”。町步桥虽然是靠人为的坚石条块堆聚排列分行而成。其构造虽然简单,但它却非常实用,可以说它是石梁桥的先辈;是古桥梁的雏型,是先民智慧的结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需要,在特定的环境中,以町步桥的模式作为观赏景点,走进大、中城市的高雅园林;走进大自然恩赐的风景区,比如闻名于国门内外的“山水甲天下”的广西桂林,浙江杭州黄龙洞泉景观一带,先后也出现了町步桥,而不同的是他们改变了叫法,称谓其“踏步桥”。
“町步桥”,自跨入城市园林的行列,几经园艺师的装点打扮,它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雅而不俗,情趣相间,诱惑与魅力同在。虽然它不能与我国著名古桥梁同题而语;虽然它缺少古桥梁那种美与力的结合;但是它却具有一种执着的毅力;一种坚定不移的个性,一旦山洪暴发有可能冲垮那占据空间的一座古桥,但是它却难以毁掉屹立在山洪间的町步桥!
此外,町步桥也具有美的形象。比如浙江泰顺仕水的町步桥,它错落不齐地分高低两层,既方便挑担山民或行路者的交错往来,又可在逢年过节时,成为山民们一显身手的舞台,吹吹打打,滚狮舞龙闹无宵,给山村的节日增添了无限的欢乐……
登高鸟瞰,町步桥犹如镶嵌在山涧两岸间一道会唱歌的音符!
远远望去,町步桥又像似装裱在涧水上的一幅泼墨重彩的山水画!
☆张黎华☆
廊 桥 赋
吾邑多山,山势嵯峨;吾邑多水,水势回环。山水相错,群峰列屏,阻我行旅,塞我通途。先祖筚衫褴褛,以启山林,取石为基,架木为渡。煌煌建筑,谓之廊桥。
廊桥凌空而越,气象万千。虽无雕栏玉砌之华,却有重甍飞檐之势。仰挽高天流云,俯视溪涧清波。睨霁月而凝冷,吐烟霞而聚秀。迎春色之长在,引松声而自来。倚廊桥而展目,唯见一方葱茏,得风藏水,尽显山水之本色;登远峰而骋怀,方觉四时佳境,隐秀开泰,升腾风云之气象。
遥溯汴梁虹桥,藉帝京之王气,涵中原之大气,蕴汴水之灵气,而成荦荦之大观。丽帆波影,华盖翠辇,红袖歌舞,玉笛金梦。骏马策鞭而过,扬一路缤纷烟尘;峨冠昂首而立,望千里迤逦江山;诗人临风把酒,吟风花雪月之华章;玉人低眉吹箫,诉魂牵梦萦之情愫。极一时之盛,成千秋奇象。桥之盛景,莫过此矣!惜岁月流逝,江山非故,春梦云散,繁华凋零!畴昔之煌煌虹桥,总被雨打风吹而去,总被时光之浪淘尽,一桥横阵,空余丹青墨痕;千古建筑,几成史册绝响。
而吾邑之廊桥,躬身于山涧,蛰伏于溪川。内积妙质,外发英华。无市嚣之扰攘,有清风之安抚,故虽荆钗布裙,藏于山野 ,然历沧桑而不败,瞻风华而仍存。登斯桥也,觉山水之苍茫,天地之高远;感时光之迅疾,岁月之悠远。故欲兴子陵之钓,欲效沧浪之歌,欲抚高山流水之琴,欲赏曲水流觞之雅。更兼风起篁韵,月凝幽意,古树苍云,繁花新露。人迹板桥,岂有风霜之苦旅;粼粼清波,当无易水之泣别。毋须杯酒独酌,化作愁情别怨;清影起舞,笑看春花秋月。
国事中兴,汉业重开,大雅扶轮,北辰耀宇。今之廊桥,幸逢盛世。昔日闺中寂寞,今朝名声鹊起。海外饮誉,专家惊诧莫名;寰中独步,游人叹为观止。既成“文保”,文脉薪火以传;欲入“世遗”,遗存其命惟新。诗曰:百嶂千峰似转鬟,卓然横卧山水间。何须欧美觅遗梦,故国廊桥可凭栏。
☆船子☆
得尝南味慰离情
——知堂老人的吃相说起
在周作人的美文中有一块是写吃食,为什么不叫美食呢?都是生活中的寻常食物,再平常不过了。前两天淘得一本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本《知堂谈吃》,老作家钟叔河编的。封面是极简约的,三只红辣椒,一只灰釉青花土碗,一双筷子,组成了一个居中的图案,象是一个吃的图腾,又把吃的本质给显露出来:说吃可以极为简单,孔子表扬子路就因为是一瓢饮的过日子;而吃也可以很复杂,一桌满汉全席能让人叹为观止。而借吃也可发挥自己的想象的。在屈原的《招魂》和《七发》里谈到吃,一是为了骗死人,一是为骗活人。读来读去最有意思的美味佳肴要数《礼记》,里面记述的打来的一头猪做成佳肴献祭,要活杀,让野猪死得尊严而体面,然后就是氽水、油炸、蒸煮、炙烤等无数道美轮美奂的工序,到最后得出一只庞大的、金黄的、肚子里塞满甜美枣子的肥美烤全猪,神吃完了国君吃,国君吃完了贵族吃,贵族吃完了平头百姓也一哄而上。这神人共乐的场景一定是很动人的。而到了清代的袁才子可以算是文人中开菜单的专家了,这《随园食单》就是标准的烹饪专书。里面有二百多道菜的烧法。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在我的印象清代的吃是最讲究的。若论文人圈子里最有影响的是宋代的苏东坡和陆游,这两老堪称得上一大美食家了。喜欢吃肉的人应不反对东坡肉的滋味的,而且苏夫子的可爱还在有官做做得轰轰烈烈,没有官做就去认认真真的吃好东西,如写与美容与保健有关的诗是这样的:“无竹使人俗,无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不瘦,顿顿笋烧肉”。被贬出京时,一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写特写吃的感受:“三年京国厌藜蒿,长羡淮鱼压楚糟。今日骆驼桥下泊,恣看修网出银刀。”好一幅心闲神定的表情。以谈吃应对现实,可能是比较好的一种解脱办法。换成陆游就不同了,老百姓的心目中与东坡老人浪漫相比陆游总要显得严肃正经一点,故有关他与吃的相联的故事也没有流传来开。这就大大的白费了陆夫子的一手好烹饪一肚好才情了。
随便翻翻陆游的诗里写吃的也不下百种。他在四川做官时间最长,写的川味也最“重”。写的《饭罢戏作》一诗就很说明问题:“东门买彘骨,醢酱点橙薤。蒸鸡最知名,美不数鱼鳖。”
这“彘”即“猪”,“彘骨”是猪排。在诗中也有可以看出用排骨加有橙薤等香料拌和的酸酱烹制或蘸的美至极的佳肴。不知今天的川味馆里,除了毛血旺、水煮活鱼等等外,有没有继承下来,光大下去。最起码在今日的温州市面的酒馆的菜单,是没有见得。
如果仔细的品品《知堂谈吃》,发现周作人里与陆游的写食有相像的地方还是不少的,一是,不时都要通过怀念家乡菜点抒发他的恋乡之情,陆游有“十年流落忆南烹”心声。而周作人的“多谢石家豆腐羹,得尝南味慰离情。”可以看出是这位海外归客的拳拳游子情与吃有关。二是都称得上是杂食主义者。在这本《知堂谈吃》的四十年跨度的吃食的记载里,知堂老人是见啥吃啥,“人生一饱原难事,况有茵陈酒满卮。”活脱脱一个切头切尾的积极入世的食客。从猪头肉、菜根、煎茶、腌菜到窝窝头、绍兴酒、罗汉豆没什么不可果腹的。而陆游在四川做官的时间最长,对四川有一种情结。故他记的川菜也最多,什么唐安的薏米,新津的韭黄,彭山的烧鳖,成都的蒸鸡,新都的蔬菜,都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晚年吃素了,就讲究本色的,“霜余蔬甲淡中甜,春近录苗嫩不蔹。采掇归来便堪煮,半铢盐酷不须添。”他认为选取用蔬菜就千万不要用调味,就像现代人吃的水煮大白菜,吃起来很新鲜。
回到当代人谈吃的桌面上来,这几年也冒出几个不错的文人美食家,如沈宏非的笔底的老到,台湾逯耀东的多识澹淡,古清生的闲适调侃。从目前美食的势头来看,吃风应是不会减下去的,更何况,影视也瞄准了饮食,凑热闹来了。在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中,李安就是用五场家宴来推动剧情。影片一开始,整整五分钟内都是老朱在准备家宴,一句对白都没有,完全是自然主义的记录:老朱烧松子鲤鱼,刮鳞开膛只是几秒的事,起鱼骨,切菊花刀,扑粉,浇油,一气呵成。老朱忙了一天的成果:火腿鸡包翅、松子鲤鱼、扣肉、腊味合蒸、十锦火锅、炸春卷、灌汤小笼包等等。这样,《饮食男女》中展示的饮食之美,比写书又进一步了。但文字的盛宴总有市场的,故吃的书还是有人写,有人读的。这是题外话了。
平常有如豆腐
豆腐的平常是与它的不平常等同的。豆在中国的五谷中称“菽”。《诗经•小雅•小宛》有“中原有菽”的句子。孔子曾说过祭祀等郑重的礼食场合“不得其酱不食”(《论语·乡党》)。那时的大豆就是酱的制作原料。据说,周天子平时用餐“酱用百有二址瓮”(《周礼·天官》)。没有酱就像现在没有了味精。而把豆用在豆腐的制作上,就迟了。一直要到西汉景帝那宝贝儿子被封淮南王刘安才有眉目。平日里刘安喜欢养一些文人编编写写,也不忘与方士们捣腾丹药,日子过得滋润了想命长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但一不小心却把黄豆、盐卤等炼成了豆腐。地点就在今天安徽寿县的八公山上。难怪英国那位对中国文化颇有好感的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史》中往往把中国古代的不少发明都归到偶然上,豆腐的发明应是属偶然的副产品。
刘安没有炼出长生不老药,却炼出豆腐,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萌”。有了豆腐,于是,派生出豆浆、豆腐皮、豆腐脑、豆腐丝、豆腐干、臭豆腐、酱豆腐、冻豆腐以及许多豆腐的故事和豆腐的吃法。就像是法国的香水、葡萄酒,意大利的比萨、美国的火鸡,一想到豆腐就不可不想到中国,就像是瓷器叫“China”。而豆腐的绝活就是不但制作简单而且没有架子不分贵贱,下至平头百姓,上至天子王公都可以拿豆腐来开涮。一句豆腐西施,让人浮想翩翩。而茅盾在《子夜》里说:“你不要慌,我同女人是规规矩矩的,不揩油,不吃豆腐。”这豆腐里可以悟出是有性别的。另一个文人是批注《水浒传》的金圣叹,面对刽子手的鬼头刀他留给儿子的遗言是:“记住,花生米与豆腐干一起吃,能嚼出火腿的味道。”金夫子的狂狷可略见一斑。到了革命家瞿秋白的口中就不同了,1935年5月23日,他的《绝命书》中写下“告别了,这世界的一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曹雪芹的《红楼梦》……还有,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令人唏嘘呀!豆腐竟可这样的留恋至死!
说到豆腐的平常心就是:从地不分南北,人不论贵贱,一视同仁,皆大欢喜。袁子才《随园食单》中罗列了9种专门的豆腐,什么杨中丞豆腐、蒋侍郎豆腐、王太守八宝豆腐、程立万豆腐……说明了达官贵人们对豆腐的青睐。而朱元璋最落魄时,是吃长毛的豆腐的。传说归传说,但到了黄山的边的屯溪、歙县、休宁一带面对两面煎至金黄的臭臭的毛豆腐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是那位大明开国皇帝的宠爱之物。这样的说法与流传在他的凤阳老家的一款豆腐菜“凤阳夹肉豆腐”如出一辙,从乞丐到九五之尊都可在豆腐里翻来覆去圆其说,说明豆腐的雅量。我老家至今有一句口语就是“再穷也不过吃豆腐”,这是穷人们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这豆腐真的很好,贫可度日子,富可说养生,陆游到了晚年,基本吃素,他喜爱的素菜里就少不了豆腐。而豆腐漂洋过海到日本,就像茶道,变成另种的模样,如日本的汤豆腐(一说叫水豆腐),就是在一个砂锅里铺上一大块昆布(海带),灌水,烧开,然后下豆腐块,稍煮一会,用细竹枝插起,沾上调料再吃。流传开来,一些寺庙的僧人就以此法吃豆腐,认为最有禅意。而中国的僧人说得更好听,叫“素猪肉”。那么,我估计在美国的唐人街上的餐馆里吃过中国豆腐的蓝眼睛朋友们吃惯了牛排、炸土豆片,来一碗中国的“素猪肉”,肯定会举起大拇指OK的。因为豆腐太嫩了太好吃了。
豆腐的合群性也是菜肴中少有的,淡如清水白菜豆腐汤,艳如王太守八宝豆腐,据《随园食单》记载是“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草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太浓鸡汁中,炒滚起锅。”按此配伍,“豆腐哪里找?”固此,在中国的所有菜系里豆腐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也就永远不会出局了。翻开中国的八大菜,如川菜中的“麻婆豆腐”、“崩山豆腐”,鲁菜中的“三美豆腐”、“九转豆腐”,粤菜中的“蚝油豆腐”,浙菜中的“三虾煎豆腐”,鄂菜中的“葵花豆腐”,京菜中的“朱砂豆腐”。均有豆腐,这菜系真是有越做越大趋势。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或许与物与人都是如此。而二千年前的刘安编了《淮南子》,也造出豆腐。他没有吃成丹药没能长生不老,但豆腐却如此的大出风头,地底下的他如有灵,当会大跌眼镜的。
☆杨立成☆
母亲的生命之花
世上名贵花卉不知有多少,但在那满目姹丽嫣红、花芳醉人的花海中,母亲对山茶花却情有独钟,因为是它滋润了母亲干枯的心田,焕发了生命的青春,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温馨和欢乐。
记得那一年母亲患病,被妹妹接到省城,在一所专科医院医治。医院四周绿树成荫,鲜花簇拥,还有一片茶花苗培植地,环境十分优美清静。母亲手术后那段日子,正是山茶花竟相喷香吐艳的时节,为了使母亲身体早日康复,我和妹妹每天清晨推着轮椅车陪着她在医院四周散步。我们一边贪吮着充满醉人芬芳的清新空气,一边尽情地观赏着身边一株株一丛丛竞相吐艳的山茶花。
妹妹久住省城,闲时喜欢种些花草,是一个闭上眼睛也能说出许多花名的“编外花匠”。一天清晨,她推轮椅车漫步在院内,顺手指着路旁几株花如蔷薇、瓣齐似菊、色泽粉红、花蕾特多的茶花,对母亲说那是“菊瓣茶”。母亲虽然从小生长在山里,但平时见到的茶花只有一种,她做梦也想不到,山茶花还有其它品种,而且还有如此动听的花名和奇特艳丽的花瓣,心中充满疑惑,问:“这世上究竟有多少种茶花?”
妹妹明白母亲的意思,笑着说:“多少种我也说不清,反正多着呢,你看,那边还有好几种哩!”
她指着前面不远处有一小片茶花苗培植地内的十几株卉冠丰实、花齐如蕾、瓣也泛红的小茶花,格外招人注目。妹妹说此花不仅艳美,而且独具个性,树型虽矮小,朵朵花瓣却昂首仰天、很富傲态,取名“恨天高”,是众多茶花当中的姣姣品。我们走近细瞧,果然名符其实,此花瓣齐色匀,片片直挺向上,无不透露出几分傲气。
那一天,妹妹带着母亲尽情地赏完了院内大大小小名种各样的茶花,如朱红猩闪、丰茸圆湛,如猊举首的“狮子头”;花紫深红、近似墨染的“紫袍”;还有那花大瓣重、卉形灿亮、似挥翅欲舞的蝴蝶“厚叶蝴蝶”和那犹如童子之面、银红梅瓣、花微红晕的“童子面”等等。一株艳丽无比的茶花和那充满诗情画意的花名,母亲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的心陶醉了。这时我突然发现母亲那张因长期被病痛折磨兼之手术后疼痛而显得过分苍白变形的脸,渐渐泛起了红晕,并露出了丝丝笑容。刹那间,连日来蒙在我心头的重重阴云,顿时烟消云散。
第二天,妹妹特地到不远处的花市上买回来一盆结满花蕾、朵朵待放的小茶花,将它放在母亲病房的窗台上,沉寂而单调的房间如吹进了一缕春风,顿时充满着生机和温馨,母亲见了格外欢心,每天给它浇水,整理花瓣,爱不释手。小茶花在母亲的精心培育下,绽开的花朵一天比一天艳丽,母亲脸上的笔容也随着它一天比一天灿烂了。
两个月后,母亲病愈出院,走的那一天,她起得特别早,独自一人悄悄到医院四周看那两个月来她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茶花。走时她扔掉了许多本该带走的东西,却舍不得扔掉病床前那盆小茶花。光阴如梭,年复一年,当年这棵小茶花如今早已长成了枝繁叶茂、花园锦簇,端放在老家的窗台外呢!也是从那以后,母亲不但深深爱上了茶花,而且还喜欢亲手培育花苗哩!
有一次我回乡下办事,顺便路过老家看望母亲,只见厅门开着,院子里却没人,我楼上楼下找个遍,仍不见母亲的踪影,我正感到纳闷,这里隔壁阿婶走过来告诉我,说是母亲一大早就到后山种茶花苗了。我听后感到有些意外,阿婶说这是真的,这时她正好要去后山挑柴,我便有心随她去看看究竟。
我们一路走一路聊,不一会功夫,便来到了后山,顺着阿婶手指的方向,我远远望见了母亲佝偻的背景,只见她正提着水走进一个约十五六平方米大小的茅草棚。阿婶说,这草棚虽然不大,却凝聚着母亲的一番心血,她整整用了一个月时间,一个人又是上山砍毛竹搭架子,又是割茅草铺草棚,忙得不亦乐乎。草棚搭好那一天母亲高兴的象小孩子似的,逢人便说,有了草棚老天就是下再大的雨花苗也不会被淋坏了。原来去年母亲也播种了十几株茶花苗,长势很好,不料一场大暴雨,把苗木给糟塌了,害得母亲好几天茶饭不思。后来有一次她去镇上买花苗碰见了一位长年种花的老伯,老伯告诉他,要想种好花苗就得先搭个花棚。母亲听后很高兴,一回到家就亲自上山动手搭了这个草棚。当我们走近草棚时,专心育苗的母亲竟然一点未发觉。阿婶正想喊她,我示意暂时不要惊动她老人家,于是两人便悄悄站在上旁。只见母亲在草棚里,一边专心地捡着地上的枯叶,一边给花苗浇水。这时我细瞧只见草棚里插种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茶花苗,没有一株别的苗木,可见母亲对茶花是如此的钟爱。
这时,阿婶突然附在我耳边悄悄问我,说当初母亲的病体手术后为何康复得这般?我一时无言答应,阿婶说,是因为这世界上有了美丽的茶花,这话是母亲回家后亲口对她说的。听完阿婶这话,我望着母亲健康的身体和她那张透着红晕满脸流汗的面颊,心里忽然明白了一切,原来是茶花的芬芳驱走了母亲身上的病魔,给了她生命的春天。
阿!山茶花,母亲的生命之花!
不老的青山
尖山,高峻雄秀的大山。
清晨,我怀着急切的心情,踏上了通往尖山的路,去看望一位可敬的老人阿土伯。
阿土伯是我早年的邻居,有一年,他自告奋勇上了尖山当护林员。谁知,他一住就是三十年。前几年我在镇上做事,每年都上山一次去看望他,后来到了城里,由于手头的活较忙,就再也没去过了。上月有事回乡下,突然想起了老人,于是办完事便匆匆忙忙上山了。
十里弯窄不平的山路,只走了一个小时便到阿土伯家。矮小的泥墙屋,四周竹编的篱笆,还有门前那捣米的石臼,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亲切。唯有篱笆墙外当年还是一丛丛疏散稀小的山竹子,如今已成长一片翠绿的竹园。后山坡那片老茶园也已改造成速生新茶,阳光下仿佛团团浓得融不开的云彩,更加碧蓝鲜嫩。翠竹绿茶犹如一道宽阔的黛色围墙,把泥屋紧紧环绕,掩映其中。
我仔细打量着站在门口的阿土伯,几年不见,他那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又增加了许多皱纹,纷乱的头发更加花白了,当年笔直粗壮的身架明显有了几分佝偻,整个人仿佛瘦小了许多。唯有那一口粗亮的嗓门和乐哈哈的笑容依旧未变。
阿土伯见到我很高兴,进屋后忙着要给我泡茶。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塑料袋茶叶,里面顶多只有半斤。我问他这是哪来的茶叶。
老人望着窗外高高雄秀的尖山,脸上露出了几分自毫的神色,告诉我,尖山有块很高的悬崖下长着一棵茎粗叶壮的茶树,不知得了山上哪股灵气,每年清明未到别的茶树刚开始出芽,它早已碧绿生青,香气满崖,每年只能采到半斤八两干茶。有一次,他不小心从崖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卧床好几个月,有人说他不值得,可他不后悔。
老人提壶泡茶,只见他壹起水落,分三次才把茶冲满,滴水不溅,动作干净利落,好像茶师傅在表演茶艺。
他放下水壶认真地说:“你别小看泡茶,这里面就好像你们做文章有学问呢!对上等的茶叶泡水要缓,叶芽受烫均匀,片片舒展水灵;张张叶片不漂浮,逼出色汁清黄又透亮,盖上盖子三五分钟,味道更香浓哩!”
这时我凝神看碗中的茶叶,似含苞的春花,徐徐绽开,鲜灵灵的细细一品,扑鼻一股清香悄然弥漫开来,令人气爽神情。再细细咂去,一丝淡淡的苦涩,又仿佛含着丝丝缕缕的甜味,舌底生津,淡雅芳香,余润袅袅,没有醉意胜似醉意。此时我想,古人所津津乐道的以茶代酒的妙境,大概就是如此吧!
原来,这几年老人在后山开了一片茶园,每年可产一、二百斤茶叶,可他一斤也舍不得卖。因为尖山上有村里大片的稻田和树木,每天上山干活和砍柴的人络绎不绝,他每天都要泡好几壶茶,有时甚至要泡几大桶才够他们喝,所以一、二百斤茶叶也就不见得多了。
我巡视灶头、桌面,果然上面摆着好几壶茶,里面都盛满了浓浓的茶水。老人深居尖山几十年,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泡过多少茶,滋润过多少来往行人干渴的心田。我仿佛看见这壶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老人一颗水晶般清澈的心。
这一天,我们聊了许多许多,在交谈中,我问老人,一人住在山上这般寂寞孤独,有没有想到要回村里。他没有立刻回答,喝了一口茶,说:“这里虽然没有电视,楼房,整天听到的是山雀和野兽的叫嚎声,就连买盐巴也要走十里路回村里,可这里有我能做的事情,住在这里心里头实在。忙乐闲苦,回到村里一旦没事做,我会发疫的。”说到这,老人站起来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高高的尖山巅峰,平静而又动情地接着说:“我已吩咐儿子了,将来我过世以后,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尖山上,青山何处不埋骨呀!”
我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仿佛是一眼幽幽的清泉,那样的清碧,又是那样的深邃。此时我渐渐理解了,理解了老人这些年来为什么几次拒绝独生子要他回村安度晚年的孝心,因为他深深爱恋上了大山这片土地,这里有他的根,只有这里他才觉得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我没说错,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三三两两来尖山干活或过路的人,他们把老人的泥屋当作了歇息聊天的“凉亭”,不看太阳有多高,总要进来喝碗茶,吸袋烟,打个招呼,然后才舍得离去。他们走进泥屋就像走进自己的家,一点不拘束,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平常。
太阳快落山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慈祥的老人,离开了尖山。当我走过对面那条长长的山岭时,一阵山风迎面吹来,仿佛闻到了一股从尖山飘来的浓浓的茶香,沁人心肺,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我回头望着暮色中那高高雄秀的尖山巅峰,似乎顿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在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里,总是把深山描绘得那样美丽迷人,使人神往,因为深山里有着无数人间美好的心灵宝藏,这是世间最有价值的宝藏。
山的呼唤
太阳从她的瞳仁里滑落了,他没有回来。
月亮在焦急地盼望里升起,他还没有回来。
她呆呆地倚靠在家门口,如水的月光泼不断她的思念,她把耳朵交给了村头那条逶迤的小路,用目光剪开了那浓浓的夜色。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发慌,仿佛要迸出胸膛;眼皮跳得更加厉害,让人心惊害怕。
往日这个时候他早已回到家,一家人围在桌旁,有说有笑享受着那熟悉的身影,莫非……
她实在不敢往下想。因为她忘不了,十年前,婆婆临终前告诉他那件令他一辈子无法忘记的事,原来,她的公公是一名远近闻名的采石匠,每天收工前也要点炮砸石,而婆婆呢?每当这个时候也就象她现在一样站在村头那高高的小山上一边听数着一声声爆石声,一边等待着他的归来。
一天黄昏,婆婆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工友们背着血淋淋的公公回来,他还没来得及与婆婆说一句话,就咽了气。那天婆婆哭成了泪人,那眼泪就象山里的清泉喷涌而出,哭得天上的星星,林中的小鸟听了也怆然落泪。从此婆婆收拾起了公公留下的采石工具,发誓决不让儿子长大后再去干那让人牵肠挂肚的活儿。
不知是血缘的关系,还是扎在大山的根太深的缘故,儿子长大后却偏偏爱动父亲留下的铁锤钢钎。婆婆无奈之下,只好早早为他娶了亲,希望儿媳能成为一根心绳,拴住儿子的心。可是这一切都枉然白费,儿子照样早起晚归干他喜欢的采石活,后来婆婆走了,把栓心的责任交给她一个人,其实她心里很清楚,那一座座大山和那一声声铁锤钢钎的声音是他生命一支永恒的歌,没有大山的呼唤,没有铁锤钢钎的声音,他就失去了生命存在的意义。
有一次,天刚蒙蒙亮,丈夫扛着工具又要上山了,她急了,拉住他说:“就算你不理我的话,可你总不能丢下儿子不管吧!”她把刚满周岁正在熟睡中的儿子抱放在他的面前,可他只是在她和儿子的脸上轻轻一吻,“嘿嘿”一声憨笑仍旧转身出门了。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山里的那些石头比女人更能缠住男人的心。从此,她不喜欢太阳,喜欢月亮,只有月亮才能让他回来,才能浸泡她的甜蜜和欢乐。
就这样,太阳和月亮交替着在她的生活中升沉,然而岁月的流水丝毫没有冲淡她的心,她每天黄昏照样牵肠挂肚揪心般地来到村头那高高的小山上,站在当年婆婆站过的地方,一次次听数着那一声声开石的爆破声,期待着他平安的归来。
……
正在她沉思在往事思绪中的时候,突然村头那条早已黑暗的山道上传来了喧杂的人群声,人们纷纷涌上前去,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意识到将要发生是什么样的事。她急忙抱起儿子奔向那狭窄的小路,前面的人群纷纷为她让开了一条道,当他走到人群中间,当年婆婆临终前描述的公公遇难那血淋淋的一幕,立刻出现在她的眼前,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悲惨的哭喊声,她顿时昏厥过去了……
她醒来时发“疯”了,忘记了黑暗的恐惧,忘记了山道的岖崎和危险,一边撕心力竭地器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拼命地往山里奔跑,可是不管他这样哭喊,大山始终没有答应她,只有那悲怆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荡,回荡……
☆陈豹文☆
诗 三 首
灵魂的马群
其实并没有马,只有一场雨在不停地下
从一个黎明到另一个黎明
仿佛一种力量想逼穿疲惫的屋顶
仿佛内心真的滚过一阵马群的蹄音
我才开始猜想:也许他们真的是马
——一群灵魂的骏马。在奔驰、在试探
因找不到高贵的骑手而撕心裂肺
也许它们并不是马,只是被我假设
也许我心中本来就有一群马,只是被它们呈现
也许这些都不重要
就像春天,借用花朵整洁的牙齿
说着让人发虚的去路
一场雨在不停地下
从一个深夜到另一个深夜
不知道它们为何摆出这等架势
如果真能找到骑手
又将踩碎些什么
与冬天有关的记忆
一些日子结束。一些时光遁入
物质背弃的双面。从春到冬
我枕于幻想又害怕幻想
渴望出走又担心迷路
候鸟飞走,它消失的影子
为白雪在高山与悬崖间探出一条
坎坷不平的路 天光被无尽剥蚀
心海与苍穹同享日渐老化的沉默
在日子的重围
钢铁也要窒息,何况冰雕
何况柔情,何况泥做的人
再抒情的歌谣也不过如此
假如你充耳不闻。假如你不在左右
再繁华的景象,也是虚拟
故事之根已经休眠,但枝节仍在萌芽
雪地上的新绿,有着童话和传说的双重魅力
记忆的夜晚来的太早
黎明又醒得太迟
时光的队伍在不断裁员
心灵的哨兵在不停换岗
在十二月的光里,人们竭力把温暖的预言
播进火堆,我只想把皮包骨头的往事
驱逐出生活的阵容
大 地 之 夜
照耀我的灯悬挂在九霄云外
深爱我的人寄身于漂浮的云层
我知道她很想高歌
每当她看到我
每当往昔的钟罄零乱有声
我是大地的子民
深爱我的人也是大地的子民
大地 这堵人性筑就的长墙
善良是他坚实的根基
丑恶是它不断流失的水土
许多时候
我和我深爱的人
同时醒在夜色散漫的时辰
我知道她很想高歌
就像窗外夜的精灵
试图用沙哑的声音
唤回失信的某一天
而我们的大地呢
我们夜色笼罩下的大地
此刻它是人类的福祉
可一旦到了白天
我是否有必要担心
它会成为人坑人的好地方
☆徐克文☆
永远的廊桥
从时空深处飞来
从原始的想象力中飞来
你是一只梦幻之鸟
停歇在一节风水之上
俯首而吟
仰天而歌
昂首云汉,傲骨如铁
你飞舞于洪峰浪尖
滑翔于暴雨倾盆
你是一只桀骜不训的大鸟
沐雨而啸
沐风而舞
岁月之舟随水流逝
记忆之墙在风中剥蚀
可苍心不老,涛声不老
你的雅韵风流依然如初
你横卧如虹
倚岸而生
凌水而活
你是一只永生之鸟
停歇在历史与现实之间
静伏在我怀想的目光深处
静静地守候这方水土
守候着心与心的期待
伴波而眠
伴涛而醒
雪
走进雪
就是走进我的童年
站在这洁白的山巅
喊一声童年
四音响处
依稀可见年幼的自己
正沿着故乡的田埂跑来
走进雪
就是走进不断失落的梦
那曾经也想改变世界的理想
在冲杀风车和古堡时
被撞得羽毛纷飞
一如这漫天雪花
在我低温的情绪中静静地散落
长期幽居
看庭院花开花落
距离不惑之年尚早的我
早已困惑满怀
正像这满地白雪
盖住了山川和道路
站在雪中
想跟雪说说话
但大雪沉默无语
一只飞鸟从眼前掠过
才有了知音的感觉
走进雪
走进禅意的人生
在这瞬息即逝的意象里
往事纷纷如雪花飘落
站在雪中
我不敢轻易挪动自己的脚步
我 是 碇 步
我是碇步
你是匆匆而过的流水
我不因挽留你而存在
你也不是为逃避我而奔流
无人领会我的固执和坚持
花开花落,草木荣枯
季节的风踩在我的肩膀
往往返返,热热凉凉
我依旧坚持在这个位置
坚持曾经地诺言和誓愿
看你深深浅浅,起起落落
任你的高傲一遍遍将我淹没
又一回回把我衬托
冷漠是我唯一的表情
就这样
站在这片时浊时清的情感里
一千年,一万年
这是一种注定的选择
无法诠释的命运
品 茶
我无力抗拒你的关怀
在冬夜,我无法回避你
忧郁而清澈的目光
你将春天的温情贯注四季
贯注于今晚的每一个细节
我自远方归来,在冬夜
没有任何亲切的慰问像你
滋润我荒芜的心
你苦涩而芬芳的生命
是一节青春的绝唱
在沉沉浮浮之间,展示
生命的美丽和忧伤
你是一段不死的歌倔强的情
是屈原天问的悲叹
陶潜采菊东篱的悠然
你的温情软语
洗却我千里风尘
茶呵,在今夜
你于我的水晶杯中一次次绽放
冲淡的水是老去的岁月
唯有生命的光彩依然如初
春 猫
猫这种温驯善良的小动物、叫春的声音倒真有点儿不太善良。
春天是猫的发情期。寻找伴侣,要求交配自然界包括人类都是生理和心理上一种 最温柔的需要,很多凶猛的动物此时都会变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神情举止、音容笑貌都将显得温柔有加,唯独猫是例外了。我常常在这样多雨的春夜被这种凄厉、悲凉的声音叫醒,惊恐不定地靠在床枕上,四周黑暗如墨、听着这发情时的猫叫声时高时低,忽远忽近,飘飘忽忽,高吭悲凉之中夹杂湿漉漉的雨声一如这无边的夜色全面包围着我。恍忽之中犹如听到荒野上的弃婴那种被世界和亲人抛弃的悲惨绝望,冰凉沁骨的哀嚎而心头隐隐发痛。
真是想不到这些温良和驯的小动物会以这撕心裂肺的哭喊来表达自己对爱的渴望!
小时候住在乡下那座又大又深,既古又暗的祖屋时,也常常听到这样惨不忍闻的“叫春”声,每每被这种声音惊醒之后正值更深人静之时,独自躺在那间黑暗无灯的旧木房里、用被子蒙住头也无济于事,越不敢听那声音就越清晰越骇人。从天花板上,瓦背上,厅楼间楼梯角……从一切可能的角落四面八方地包围而来。先是紧张兮兮,继而头皮发麻,再则是心悸气喘。这声音,这空气乃至整个身心都冰凉彻骨。恍忽之中,猫们正在灰尘乱抖的松动的天花板上拿它们那黑洞般幽清亮闪的眼睛穿过板缝盯着用被子严密包裹起来的我,龇牙裂嘴地哀嚎不已,犹如玩弄一只小老鼠一样正肆无忌惮地捉弄我,无休无止。我那脆弱的意志很快地崩溃了,我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境、是猫叫还是后山上古墓里的鬼嚎,犹如做恶梦般在被窝里大汗淋漓,失声痛哭……
直到父亲在隔壁间大声地喊起来为我壮胆然后将我抱到他的房间去,我那惊魂不定,扑扑乱跳的心才在父亲那强壮的臂弯里舒展平息下来,此时再听到猫叫声,比起先前要温柔了许多。
多少年之后的我,已是为人之父了,在这座城市里再次听到这凄厉的叫声,当然是不会再惊哭了,但依然能感受到这种震撼心魄的力量,不过到如今,我还是弄不明白这温驯的小动物何以用这样吓人的声音来表达对爱侣的思慕和召唤呢?
☆陈圣格☆
孤独的三条桥
三条桥是世上最孤独的廊桥。
很难找到这样一座桥:在她周围目能所及的地方竟找不到半点现代文明的影子,哪怕是远方一根细小的电线。但是,三条桥就是这样的一座廊桥。当你从北方某个都市不远千里风尘仆仆来到温州,从温州辗转赶到泰顺一个名叫三魁的小镇,又从小镇颠簸到一个叫溪头的小山村,然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顺着古道小心翼翼探身谷底之际,一道灰色飞虹闪电般地就在你不经意抬头的那一瞬间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她就是我钟爱的三条桥。
三条桥是那样的纯净,纯净的有点凄凉,凄凉的让人动了恻隐之心,想抱她回家好好养她。四周是高山,仰头过眼之处都是绿,远处高山之巅几丘山田荒芜多时了,只有到了秋天才能从野草土黄的颜色中看出农耕文明的影子。三条古道依旧清晰。东边一条通往三魁,西边两条,左边一条通往洋溪,右边一条通往洲岭,三条古道由一条廊桥连在了一起,听说三条桥就是这样得名的。当然还有别的说法,一说古时候这里由三条主梁架设为桥而得名,二说附近有三座桥,先后毁坏之后重建而得名。我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存在。桥 下是碧蓝的溪潭,潭的上下是潺潺的流水,溪水过处,满眼是圆溜溜的巨石,少有鹅卵石。光着脚丫坐在溪石上,抬头望这廊桥,淡淡山野气息随着淡淡的清风袭来,令人生出孤独之感,而流水声、鸟鸣声以及身边这座灰色的廊桥强化了这种孤独的感受。人是需要孤独时候的,廊桥也需要孤独吗?假如是,那么这里的绿水青山就是这座廊桥孤独的闺房。
与华丽雍容的泗溪姐妹桥不同的是三条桥的纯静质朴,她没有大红大绿的色彩,有的是她的灰色调子。由于常年经风历雨,原来土色泥瓦渐渐变黑,长方形的桥顶透出浓重的冷色气息,四沿泥瓦和顶部脊梁的砖块用蛎灰浸泡过,它勾画出廊桥的整体轮廓,八个小巧玲珑的白色翼角伸向天空,给整座廊桥增添了灵动的气质。三折桥裙本应是原木色,现在变成了灰色,只有少被雨淋的地方才露出土色,于是整体呈现出斑驳、古拙的意味。四十根圆形桥柱两根一组依次排立在桥面的两边,两根柱子上下又由两根稍小的横木贯穿,呈“井”字型,又有四十根巨大的横梁分两层左右上下压在柱子上,这样众多的“井”字结构牢牢将廊桥的各个部件连在了一起,使这座古老的廊桥经历百年风雨而不倒!桥面由硬木巨板铺就由于不受风雨侵蚀,百年来依旧硬朗。走在桥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很深沉,很古朴,依稀可见从前浙闽商贾、挑夫走卒行迹匆匆的景象。于是我想起那个浪漫的时代,仿佛回到了宋时舟橹相接、商家林立、人来人往的汴水桥边,这不能不令人产生天高地远、物是人非的感慨!桥的正中两侧各有三条长木镶嵌在柱子上,那就是游人歇脚的地方了。临窗远眺,青山脉脉,溪谷幽幽,见不到一个旅人的踪迹。三条桥是孤独的。
县志记载:“此桥最古,长数十丈,上架屋,如虹,俯瞰溪水。旧渐就圯,道光间里人苏某独力重建,拆旧瓦,有贞观年号。”假如这种说法属实,那么三条桥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了,这是何等的古老!又据泰顺县文物部门考证,三条桥“始建于唐贞观年间,宋绍兴七年(1137)九月十三日重建,现桥清道光廿三年(1843)建。”汴水虹桥已经消失九百多年了,三条桥却依然独立在一条无名溪涧上,这给我以无限的欣慰!于是我想起了那位值得尊重的苏姓先贤,是他重建了这座值得骄傲的廊桥。然而他的名字镌刻于何处?我找遍了廊桥的左左右右,但是找不到任何碑文!只有在桥的内侧桥裙找到一段依稀可辨的文字:“常忆五月,与君依依解笑趣。山青水碧,人面何处去?人自多情,吟吟水边立。千万缕,溪水难寄,任是东流去。”这是一首明显带有宋风的婉约词《点绛唇》,何时何人所作,现在是难以考证了,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无边的哀怨和这荒芜人烟的山野溪涧以及身边这座脱俗清高的廊桥构成了一个凄美的意境,并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也许冥冥之中要注定这座廊桥一生的孤独,正如这首词的女主人公注定要为等待她的情郎而度过漫无边际的清幽一样。
蓦然回首,我又看见了孤独的三条桥。
赤岩山漫记
雁荡山脉自东北向西南延伸,大刀阔斧削就天台、南北雁荡等胜景,但延至泰顺境内已成强弩之末,不过还是在泗溪一带留下了漂亮的句号——四溪、五岩、四十二峰构成了一个十分难得的“风水”,千百年来为当地林氏等家族的兴旺发达提供了难得的地理优势。泗溪山古名西山,共四十二座山峰,壁立千仞,横亘十里。五岩即芗岩、白岩、梅岩、龙岩和宝岩。芗岩在泗溪北溪上,是宋乡逸芗岩居士林韶的居住地;白岩又名玉岩,在泗溪东溪上,岩色洁腻如玉,故名;梅岩在今南溪横山底村,为宋梅岩居士林待价隐居地;宝岩即赤岩,林鹗《分疆录》载:“宝岩在东南陈洋尖狮岩之麓,岩色赤,里人谓之赤岩山,宋太学生庆云公削籍后居宝岩中。”
据《平阳县志》及《分疆录》:林逢龙(?~1276),字庆云;弟廷龙,字雷发,泗溪南溪梅岩人,曾祖即梅岩居士林待价。两兄弟“龆龀为文,有奇气,进郡庠,以胃牒补太学生。”太学期间,元兵日逼南下。咸淳二年(1266),逢龙兄弟上书直言,触怒右相贾似道,被“斥归乡里”思过。时温州太守江万倾“知其贤,师事之。”咸淳八年(1272)年逢龙兄弟又上书,“乞正贾似道误国之罪,调兵解襄樊之围”,贾似道“大怒”,将逢龙兄弟“削籍押还”。还乡后逢龙兄弟“屏迹宝岩山中”。德佑二年(1276),元兵到达温州。元将素闻逢龙名气,派兵搜索赤岩山中,并押回温州。元将欲用逢龙兄弟,逢龙“振臂怒骂”,元兵以刀威胁,逢龙“以腹触刃死”。弟廷龙“不屈同日死”。
对于有骨气的人我向来都是肃然起敬的。五年前参加编写《浙南山城泰顺》时,为写抗元英雄林逢龙的故事翻阅了不少资料,但始终没有到过赤岩实地。初冬时节我跟十多位文友在畅游了九峰“红军路”之后,终于登上了心仪已久的赤岩山。
我们在秀涧上村下了车,然后往右拐进一条山谷。沿着溪涧往里走,仰头就看到狮子山了。狮子山山麓溪涧的源头矗立一山峰,正面壁立,仿佛被刀斧削劈过似的,同伴说那就是赤岩山。十多分钟后,行到近处,发现正面崖壁与右边崖壁呈直角相接,在相接的垂直地带,巨石密布。巨石上布满了青苔,将原有的赤色彩掩饰了,呈现了斑驳的色调。崖脚有一个由两块巨石自然叠加后以蛮石加砌的斗室,室内香烟缭绕,是为求灵许愿的小庙。由小庙左拐而上,到达一个平地,仰视左右百丈峭壁,一股寒气森然逼人。右上方一亭翼然,给沉郁的环境增添了一些灵动的气息,窸窸窣窣的流水声叫人想起密林中的鸟鸣。循着右边崖壁上开凿的石梯小心拾阶而上,到了左边一个小平台,只见一巨石斜靠在崖壁上,只在底部留下一个洞口。洞口的外方立着一块石碑:“抗元英雄林逢龙、林延龙著书处”。洞内幽深、昏暗,绝处豁然开朗,是为“一线天”,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出洞往右,沿石阶上到了亭子,这时才观赏到赤岩山的绝妙胜景。只见一束水线从天际中两峭壁相接处挂了下来,极似雁荡龙湫。水束击在底部翘出的崖壁上,掀起无数水花,水花下落后,顺着崖壁流到潭中。潭子不大,水呈碧色,中有一七八人环抱大的圆石,潭水绕石如环。蹲坐有圆石之上,仰观石壁,束天如桶,人却如井底之蛙了。林逢龙是南溪梅岩人,和兄弟“削籍还乡”之后,赶到20里之外荒无人烟的赤岩山避兵,并用4年时间撰就《草堂集》28卷、《古论》10卷,这不能不使我佩服他的眼力和毅力!
《分疆录》载:“初,其村(指秀涧村)人无知赤岩者,相传昔有避难者梯而入,得石室居之,故后人竞传 其奇,然皆未之见也。”逢龙兄弟隐居赤岩山是700多年 前的事,而秀涧大族周姓始祖周丕茂在明末才从罗阳分徒秀涧,可见林逢龙避兵赤岩山时,附近少人住或无人住。林鹗之前,无人知晓逢龙避兵的确切地点。《平阳志》载:“赤岩山在邑西七十里,上有龙湫,又载“林逢龙”故宅在宝岩山”。前者没有指出赤岩山的古名,后者没有指出所处位置,造成“后人无过问者”的遗憾。道光年间,林鹗在秀涧(原名筱涧)潜心读书,初游了赤岩山。“龙湫之胜,悬崖绝壁,非健儿猱捷者不能登。扪壁险绝,因与同学醵金作石磴,如半塔附壁,若梯。复垂修绠于木,始得直达其境。”“九月九日偕同学诸生二十余人,担羊酒,携管弦,快游竟日,狂歌畅饮,乐不可支。”但游兴十足的林鹗“亦未知为庆云公故居也”。后林鹗修泗溪族谱,得古册,有“赤岩即宝岩”的文字,始知此山乃林逢龙避兵之所。
午后的阳江将赤岩山镀上了一层金辉,赤岩峭壁上腥红点点,我不知当 年元兵从温州不远几百里到此捉拿两位衣冠褴褛的书生时作何感想。从赤岩山下来时,我想起了林逢龙同时代的另一位泰顺抗元英雄雅阳人林雄。孙依言《东瓯轶闻》及《浙江通志》记载了他的抗元事迹:德佑二年(1276),都城临安陷落,陆秀夫携益王、广王二少帝乘船抵达温州,在温稍作停顿后,再南迁福州,其时元兵穷追不舍。行军司马陈自中奉命领兵据守分水关,企图截拦元兵以护主南下。咸淳戌辰进士林雄召集义民助守,后因食尽援绝兵败。宋亡后,“雄仍聚义,被擒,元祖义之,放归。”林雄南回至丽水,“会有陶某亦起义,复与同事,兵败死之。”
中国有句老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种制度或一个朝代在它气数将尽时,总不能幸免于灭亡的命运,在此过程中,那些不媚俗,不苟且,坚持固有道德准则而独立异行的人总要遭受痛苦甚至是死亡,林逢龙兄弟、林雄等就是这种人,他们固守一种传统的忠君、忠朝廷的道德准则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思想境界,赴死无憾!这是一种气节和良知,甚至是一种美好的人格。但假如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样的人却也是一种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人。当年史可法在扬州坚持抗清的时候,就有一些人对此举是否必要和明知表示怀疑,因为明朝的灭亡是必然的,有必要值得用献血和生命去保护这种腐朽的王朝吗?而且新兴的清王朝显然要比腐朽的明王朝更具清新气象,满清代明实是历史的潮流。林逢龙、林雄年代的南宋是个无能的朝廷,偏于一隅而不思进取,其灭亡也是早晚之间的事,且就他们之力量与元兵抵抗无疑是以卵击石。林鹗的评论是:“宋时,林氏世受国恩,其义不服元,在元固为顽民,在宋诚为义士。”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林逢龙被押温州时,元将有意重用,假如逢龙“受降”又如何呢?当然“败类”之类的帽子还是要戴的,但就其个人或当地百性来讲,也许比“就死”作出的贡献要大,“大丈夫能伸能曲”是也!林雄在元太祖忽必列“放归”后,居然又与丽水陶某起事,其精神可嘉,但除了送死之外,南宋王朝还会复活吗?明末清初泗溪玉岩有个秀才名包世昌,他主持建造的包氏宗祠至今仍保存完好,说明他亦非等闲之辈,但清代明后,他却“独居小楼,足不履地十余年,服旧衣冠,终日危坐”。此情此景可佩可叹!但明已灭亡,作此情状除了为后人增添迂腐的故事之外,还能留下多少呢?泰顺历史上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南宋150多年创造了灿烂的文化,涌现出徐元德、徐容、吴泰和、林待聘、蔡起辛(武状元)、林应辰等名人,而长达160多年的元代像是从泰顺历史上突然蒸发了似的,很少给后人留下什么。目前泰顺元代的古迹几乎没有,完整的宋墓和明清墓很多,独没有元代明确纪年的墓葬,桥梁也如此,上得了谱的历史名人几乎没有。我想,个中原因除了蒙古人不重视汉文化外,与当地知识分子的“不屑与胡夷共天下”的思想意识不无关系。
站在秀涧峡口,回头西望,眼前的赤岩山与七百多年前的赤岩山似乎没有什么两样!于是我想起了一个古老的寓言:在东家干了多年活的驴被卖给西家。临行前,东家非常伤心。驴非常奇怪的问东家:“主人为什么伤心?”东家说:“驴啊,我是担心你在西家受苦啊!”驴听后哈哈大笑:“主人您也太劳心了,我在您家是拉磨,在西家也是拉磨,还不都一样吗?”
唐末诗人罗隐到过泰顺?
罗隐(833-909),晚唐大诗人,原名横,字昭谏,号江东生,余杭人。《旧五代史》载:“其诗名闻于天下,尤长于咏史,然多所讥讽,以故为公卿所恶。”因此先后六次应举皆不第,遂更名为隐。唐广明中(880),罗隐因黄巢之乱东归故里,接着在穷困潦倒的情况下遍游江苏、湖南、福建和浙江等地,并给当地留下许多故事和诗文。唐光启三年(887),出游之后的罗隐呈诗吴越王钱鏐,钱鏐很敬重罗隐,即辟为从事,此年罗隐55岁。此后,罗隐先后任钱塘令、镇海节度掌书记、镇海节度判官、谏议大夫等官职。罗隐病重时,钱鏐亲临问疾并题壁:“黄河信有澄清日,后世应难继此才”,可见钱鏐对罗隐的评价是非常高的。
据称,罗隐到过温州,瓯海茶山有一处风景名曰“罗隐洞”,传说是他隐居或吟咏的地方。那么罗隐有没有到过泰顺(明景泰三年建县前分属瑞安县和平阳县)呢?
泰顺也有一个传说中的人物——罗隐(亦称罗衣秀才)。他不拘礼节,言出发 果,是一个“圣旨口乞丐骨”的要饭人。在泰顺县系列人物传说中,他占据较大的篇幅,较之于陈十四、江西阴阳、张十一等传说人物更受百姓欢迎。相传罗隐家贫却是“皇帝身”,因某种原因被玉皇大帝“脱胎换骨”。当时,罗隐疼痛得厉害,无意中衔住床底下的夜壶嘴不放,因此只换了他的身体而没有换了他的嘴,这样罗隐就成了一个“出口成谶”的乞丐。罗隐以要饭为生,四处流浪,在泰顺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诸如“百丈的蚊虫叮竹脑”、“莒江好条洋,一年能种两年粮”、“黄坑的牛犁田不用牛鼻绳”等等。
传说中罗隐的形象与历史上的罗隐有许多颇为相似的地方:一是前者是乞丐,后者“貌古而陋”,穷困潦倒;二是前者不拘小节,后者为人诙谐、高谈阔论;三是前者出口成谶,后者诗名闻达天下;四是前者以流浪为生,后者以游历为乐;五是前者家喻户晓、人人喜爱,后者是位关心民疾的名士,被人誉为“孔子”。《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民国潭正璧编):“世传隐出口成谶,闽中书简滩、玉髻峰皆留异迹,故豫章、两越、八闽人,凡事俗近怪者,皆曰:‘此罗隐秀才说过’,后讹为‘罗衣秀才’。”当然我们也不能以此确定晚唐大诗人罗隐来过泰顺,而能确定这一点的是罗隐的一篇游记——《罗江东外记》。此文孙诒让认为是“瓯括间人伪作”,经近人考证,文中“戊子年”系“甲子年”误抄所致,罗隐来过泰顺寻访寓公吴畦属实。
吴畦(840—923年),字祯祥,山阴(今绍兴)人,唐咸通元年进士。因治理黄河及镇压黄巢之乱有功,拜谏议大夫,后因李克用朱全忠事件触怒宦臣被贬为润州刺史。景福二年(893)朝廷任命钱鏐为镇海军节度使,次年吴畦上书求退山阴老家。乾宁二年(895),董昌在越州(今绍兴)称帝,欲用吴畦共攻钱鏐,吴畦不出,于次年率兄弟子侄逆飞云江而上,定居安固(瑞安)白云山下库村(今泰顺新浦吴宅)。吴畦小罗隐7岁,但吴畦20岁及第进士时,正是罗隐刚刚抵达京城扬帆希望之际,又是小同乡,所以罗隐非常尊重吴畦并引之为友。吴畦隐居库村时,罗隐正在钱鏐府内担任镇海节度掌书记一职。当时政治局势动荡、人才缺乏,钱鏐有意起用吴畦辅政,于是特派罗隐于天复四年(904)二月前往说服吴畦出山。
罗隐溯桐江而上,过严子陵钓台,经婺州(今金华)到达丽水,然后坐船顺瓯江而下抵达温州,宿于州治。在当地名士的陪同下,罗隐游览了江心屿、王右军洗砚处(墨池坊)、谢灵运旧迹(谢池巷),并与陈子谅一起登访了东阜,唯无暇游览雁荡山水成为憾事。之后,罗隐乘舟沿温瑞塘河到达安固(瑞安),再换船溯飞云江而上抵达今泰顺境内的交溪,然后弃船登陆往东白云山方向步行。路过莒江,“仰视白云山,高入云表,下有旷野数十亩,桑麻殊胜,中有民居百十家,意此中为我故人居。入矣,乃询之,殊无知者,遂舍于村店中,居三日,冀有所遇。既闻此山绵亘甚广,村落尚十余处。”
吴畦无意出山,所以有意回避与罗隐的会面,对家人交代了接待事宜之后便只身到南山(今筱村)访友去了。罗隐到达库村没有碰到吴畦,却见到了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于是由溪行径入,四渡涧水,至其处,四周叠嶂,环如城郭,溪流清澈,游鱼可数,古树新篁,秀麦柔桑。茅屋四五家隐约其中,隔水闻书声,因风溜亮。又闻叱犊声,则耕者也……遂邀余入草堂,出酒食以饷。室中田具渔竿杂陈。东厢西有精舍,延余居之。榻畔书史数架,知为读书为之。日既暮,院后人畜声杂,则耕者归也。既而缫声间作,则夜织也,继则隔舍有少年读书声,琅琅枕畔。余于是始羡吾友之乐无以易,心知其不复出矣……”
泰顺《分疆录》:“(今泰顺境内)至唐始有山民烧畲辟壤,渐兴赋役,及唐末之乱,赋烦役重,民不堪命,流亡入山者愈多,则百落千村皆武陵之桃源矣。”《罗江东外记》对莒江、库村一带的描述与《分疆录》所记载的史实是一致的,但就当时来讲,罗隐到泰顺寻访吴畦一事却无法见诸官方的文字,能在《库村吴氏族谱》里留有宋版的《罗江东外记》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然而,以罗隐当时的名气,与其他地方一样以喜闻乐见的形式将其加工变形为民间传说而流传下来,是否可能呢?
神秘的金钗柴
泰顺县城东行五里即交阳村,再十里,可抵明清时期县内著名的山交龙护寺遗址,往北步行二里许,就到达沉寂于荒草杂树之中的山寨--金钗柴了。
金钗柴位于南山峡谷南面一座临空突兀而相对独立的小平台上,四面皆高百丈的陡壁悬崖,仅南面一条两米多宽的羊肠小道通往山寨。远处看,小平台很像牛头,通向小平台的小道极似牛颈,因此,当地人俗称金钗柴为“牛头寨”。因为四面临空,深渊是天然的栅栏,因此建造者只在“牛颈”与“牛头”相接的那一面筑一道石墙就足以御敌。寨址现保存寨墙长约66米,最高处10米,石材为悬崖就地取来的片石。一块泛白的青石碑镶嵌于红褐色的寨墙之中,非常显眼,石碑中部横刻篆书“金钗柴”三字,字迹秀丽,左右两侧是楷书题款,内容分别“交阳曾氏造”和“咸丰十一年八月吉旦”。寨门高3米,青石砌造,拱形,出于防御需要,建于寨墙的左侧。进入拱门,即抵寨内。近年来附近农民很少来此砍柴,这里的蕨类植物和灌木毫无拘束地疯长,几乎掩盖了地面的一切。村民说,寨内原先有房屋几十间,可容得下上百号人居住,可后来都倒坍了。传说中的古井也找不到踪迹。了望台上挤满了松树,挡住了前方的视线。尽管如此,当你站在寨墙上端,下临百丈深渊,即使是柔柔的山风,也会使你胆战心惊!
为何称为金钗柴?据曾氏后人说,当时不好称寨,称寨就意味称王,犯大忌,所以建造者起名金钗柴,在闽南语(曾始祖迁自闽南)中“柴”与“寨”的音近。查《汉语大字典》,“柴”,又读zhài,“其义为用于防卫的栅栏或营垒”,《南史·齐高帝诸子传上》:“闽中豪帅,立柴自保”;《集韵·夬韵》:“柴,篱落也。或作寨、砦。”《宋史·宗泽传》:“泽遣壮士夜捣其军,破三十余砦。”据此,“柴”即“寨、砦”,“金钗柴”即“金钗寨”。
金钗寨是罗阳镇上交阳村曾氏二世祖奎象于清咸丰十一年所建,距今已有140多年的历史。据说,曾氏另外还有三处山寨,系奎象兄弟所建,可惜其踪难觅。山寨的主要功能是防御,问题是,当时交阳曾氏为何要在离居住地10多里外的悬崖上花巨资建造山寨?
交阳曾氏始祖肇作公于嘉庆二十年(1815)从福建同安迁入交阳的,《交阳曾氏族谱叙》和《交阳记》详细地记录了曾氏迁徙前探寻宅基地的过程:肇作公对原居住地闽南凶悍、欺诈之民风十分忧虑,欲找寻一个“若古桃源者”徙而居之,于是命其子拱辰公“浮海至瓯择善地迁焉”。拱辰公于嘉庆十四年(1809)北上瓯地“堪与一途”,先后到过永嘉、乐清、平阳、瑞安,均未有得意之所。后拱辰公复游于瓯括之间,到达泰顺交阳。见其地“前有朝,后有案,四山环绕,水口交牙,左右有泉,其清如镜,”即回家禀报父亲。山寨的选址与住宅不同的一点是,山寨看重的是它的防御性能,但“龙脉”的观念根深蒂固。考察周边的地理形势,南边南院乡主峰向北发脉,诸山峰依次下降,逶迤至寨顶山时嘎然而止,而金钗寨正好处在寨顶山半山腰突兀长出的悬崖顶上。依照古代风水理论,金钗寨正是龙脉的归结点,是山脉的精华所在,是大吉大利地方。难怪曾氏不辞劳苦,将家族的防御系统建造于此。
考察泰顺其他大姓,还没有发现有家族兴建的防御性山寨的,这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事。我们还是仍然依曾氏家族固有的个性去分析吧。前文提到,肇作公是忧虑闽南凶悍、欺诈之民风而动了迁徙之念的。拱辰公寻新址时到过瓯地,瓯地虽“风物繁华”,然地处滨海,“会寇患不免也”。看来,曾氏迁徙的主要目的是“避乱”,安全排在第一。交阳曾氏这种安全意识和防范意识从迁居交阳后曾氏所建建筑物上也可以反映出来。曾氏迁居交阳,先后建成水城厝和仓楼等坚固耐用的建筑物,水城厝仿照福建永定土楼的形制,外围建有高墙,有很好的防御性能。仓楼也称土楼,是堆放谷物和农具的场所,紧急时候可用作防御场所。仓楼原是福建的“土特产”,方形结构,只有一大门供出入,其封闭性最好,是介于山寨和民居之间的建筑物。
事实上,交阳曾氏建造山寨的原因除了曾氏本来具有的防范思想外,主要与道光年间泰顺的兵燹大有干系。金钗寨竣工于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八月,之前的兵乱情况是:咸丰八年(1858)四月,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部占领云和、景宁,清兵败绩,退避泰顺。司前、罗阳一片惊慌,县绅林用霖倡筑景宁上燕蚊虫垒(今属黄桥乡)隘口,率团丁上隘防守。三年后即咸丰十一年(1861)也即金钗寨竣工的那年,泗溪、雅阳一带的部分乡民加入平阳“金钱会”,社会动荡加剧。是年,“金钱会”攻打福鼎,民房焚烧无数,后欲攻泰顺,因受泰顺乡兵和村众的分头拦截而撤退。
我们无法知晓金钗柴竣工的当年曾氏有无过避难金钗柴的经历,但自太平天国之后,泰顺境内无大的动乱,也就无需劳师动众了。这样看来,金钗寨自建造至今,也许没有一次派上用场。但作为时代的见证,它还要默默地在悬崖上的灌木丛中厮守下去。
☆夏良贤☆
母 亲
母亲吴振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一生都在艰苦中度过。每想起母亲,我心里就充满了崇敬之情。眼下,她已有了曾孙,可谓是幸福老人。但是她的一大摞子孙都已分居各地,父亲亦已去世,唯有她自己蛰居老屋。
母亲非常疼爱我们兄弟姐妹。三年大饥荒时期,我已十六七岁,四弟才二三岁,小妹还未来到人 间。当时,我正在县城读中学。放暑假时,我回到家中,天气十分炎热。我和二弟良华每天都去劳动,干不多久就饥肠辘辘。我们三餐吃的几乎都是很稀的稀饭,有时加几个糠饼,或者加一些树叶、野草,就算是改善伙食了。每次做饭时,为了照顾四弟,母亲从一大锅稀饭中先捞一碗稠的。每次用餐时,母亲总是让我们兄弟姐妹先吃饱,她最后吃。由于母亲的忍饥挨饿和精心照料,我们全家终于度过了三年灾荒。
父亲和母亲同岁。父亲从三十多岁起,直到他七十四岁寿终正寝,体弱多病,经常卧床,有时还大声呵斥母亲。母亲心里很难过。有人劝母亲离婚,但母亲坚决不离。四十多年来,母亲一直操持全家人的生活,同时又要照顾父亲的身体,还要忍受父亲莫名的呵斥。面对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母亲熬过来了。我细细想来,母亲的一生多么不容易啊!
伟大的母爱往往总是从日常生活中体现出来。一九六四年冬,我和二弟同时参加应征,体检均合格,而且都是甲级身体。因父亲长期患病,家中缺少劳力,二弟十四岁就辍学,过早地挑起家庭重担。根据我家实际情况,公社决定让我去参军。我参军的头一天晚上,母亲坐在灶前,映着灶中火光,泪珠滚滚。她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在旧社会,我们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母亲一定是把参军和抓壮丁连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难过。
我入伍的那天清晨,母亲起得特别早。她煮好了十几个鸡蛋,给我带到路上吃;还烧了一大碗面条,碗底埋着两个荷包蛋。这天早晨,母亲的双颊一直流着模糊的泪水。我吃了那碗面条,要走了。我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声:“妈!”我的鼻子发酸,喉头好象被什么塞住似的,其他什么话再也说不出来。我猛一转身,走了。我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塍和石径走去,走远了,站在村中央的石板小桥上回头看看母亲,只见母亲靠在门楼外一道石墙的旁边。她似乎借着那堵石墙支撑着自己。我走到村口拐弯处,最后回头看看母亲。母亲还是靠在那堵石墙边,目送着她的大儿子远去。我到了公社,戴上了大红花,被乡亲们送出五里路外。从此一去,我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长达十七年之久。
参军期间,我先后回家数次。我每次回家,母亲都喜出望外,都要为我杀鸡杀鸭。母亲是个急性子,做事很麻利。她杀鸡杀鸭也很快。我家有个祖传的铜沙煨,每次杀了鸡鸭,都用它来煨。开饭时,全家都坐好了,母亲总是系着围裙,卷着袖口,一手抓住沙煨柄,一手握住锅铲,十分熟练地将沙煨里的鸡鸭肉兜到桌子中央的大碗里。然后,又将沙煨里的汤一铲一铲地兜给全家每个人泡饭,往往都是先分给我。这种汤泡饭,我并不喜欢吃。但是,这一铲铲的汤里,充满着无限深厚的母爱。我每次喝着这些汤,犹如重新吮吸到母亲的乳汁,心中荡漾着做儿子的无限幸福。母亲站在桌边为全家分汤分肉的劳作已有几十年了,从我儿时起,一直延续到现在。母亲的这一形象,已无比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我从部队转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每年,总抽空回老家几次。我回老家,是为了看望父母,不断加深对父母的印象,沐浴更多的父爱母爱,更多地呼唤爸爸妈妈,尽享天伦之乐。我每次回去,总要给父母带些他们喜欢吃的东西,如苹果、香蕉等。在我回城的头天晚上,母亲总要细细地为我准备许多东西。她叫我掌着油灯,翻翻这种干菜,找找那种豆子,都要分一些给我。我毫不推辞,都默默地领了。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干菜和豆子,而是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更为可贵的是,母亲总要将省下来的鸡鸭蛋全部给我。为使这些蛋在车上不被震破,母亲用一张一张旧书页,将蛋一个一个地包起来。我说:“这些蛋,应该留下来给你们当菜,增加营养的。”母亲不同意,总说:“家里有那么多的鸡和鸭,它们每天下蛋,托人带也不方便,你就带去给夏晔(她的孙女、我的大女儿)吧。”于是,我也就不吱声了。回城后,吃着母亲给我们的这些菜,觉得特别香甜,心里洋溢着浓浓的母爱。
我 的 祖 父
祖父夏起见唯一的照片保存在我的书房里。其实我不看照片也能想起他的模样:个子高挑,清瘦,尖尖的下巴,冷天戴一顶黑色绒帽子。祖父不多言谈,笑起来轻轻的。
祖父非常勤劳。他靠自己的双手成家立业,闯出一片天地。在我童年的时候,他常对我说:“巴掌垫头自靠自。”这就是他的人生哲学。他有一种手艺——做棺木。这手艺在乡间不可缺少,能挣许多钱,这种师傅也很受人尊重。祖父的门头遍及方圆几十里。他的油漆功夫很深,很受客户青睐。祖父从不计较工钱,和东家的关系特别好。在同行中,祖父的声誉很高。他用自己劳动所得,买了两间房子、四亩田、八亩山。他抱养了一个嗣子,这就是我的父亲,后来又有了五个孙,还给自己做就了坟和棺。
祖父富有反抗精神。解放前的一天,有几个国民党兵闯到我们家,逼我父亲抽壮丁。祖父说:“我只有一个儿子,无丁可抽。”一个兵说:“那你家要交钱。”祖父说:“我家没有钱。”另一个兵说:“你背上小斧头去敲几下(指盖棺)不就有钱了吗!”祖父气愤地说:“你家有得敲吗?你家如果有得敲,我马上就去。”国民党兵一听火冒三丈,用抢托打祖父。祖父忍住疼,硬是不交钱。那几个国民党兵无可奈何,灰溜溜地走了。
祖父非常疼爱子孙。父亲年轻时在六十多里外的地方读书,祖父省吃俭用供他上学,每隔一段时间,就挑一百多斤大米沿山路送到学校给父亲。我出生后,他常抱着襁褓中的我,走家串户,炫耀自己的孙子。二弟降生后,我就跟着祖父睡了。寒天的夜晚,祖父总将被子折回一些让我垫,我总习惯地将一只脚勾在祖父身上才能入睡。我要小便,祖父也不让我下床,他把尿壶提上来,叫我站在床上尿。热天的夜晚,我常躺在竹椅或木板上乘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总是让祖父将我抱到床上。临上中学的头天晚上,祖父还抱过我一次,那是祖父最后一次抱我。
上中学后,我非常想念祖父,千方百计请假回去看望祖父。祖孙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返校,我总站在祖父身边掉许多泪水才会离去,祖父每次都送我好远。我凭着一颗童心也对祖父唠唠叨叨,劝他多保重身体,唯恐下次回来见不到祖父。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一天上午,班主任突然通知我:“你祖父病重,赶快回去看看。”我心里感到蹊跷,怎么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回到半路,得知祖父已经死了,犹如晴天一声霹雳!我哇哇地大哭起来。一到家,看见祖父已躺在一块窄窄的木板上。我一下子跪到祖父跟前,放声痛哭。我伸手去摸祖父的胸口,是暖的。我以为祖父还有救,用嘴对着祖父的鼻子,用力吸了几口气。祖父毫无反映。我多么想祖父能重新醒过来,也好再和他说几句话,但永远不可能了。第二天,祖父被送进他自己做好的那座坟茔里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多次去看望祖父的墓。我的泪无声地滴到祖父的坟上。我和祖父虽处在咫尺之间,但已是阴阳两界。他不会再听见我的声音,愿我的泪溶入黄泉,告知祖父,长孙又来看你了。到如今祖父驾鹤已四十多年,我以为悲哀终会淡化,可是不,我常在梦境里和祖父相会。无论何时想起,那过去的一切仍然清晰,心歌如诉,欲罢不能。
怀 念 宋 团 长
我离开部队回地方工作已有二十年之久。在这漫漫的岁月中,我时常回忆起热火朝天的军营生活,回忆起朝夕相处、无忌无猜的战友,也回忆起把我接到部队、培养关心我的团长宋景山。那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一位战友口中得知,宋团长因患胃癌已离开人世!我的心灵深处顿时产生浓浓的哀伤。我多么想再见他一面,多么想再叫他一声“团长”。我在部队的悠悠岁月中叫惯了“团长”,每次叫喊“团长”总感到那么亲切,仿佛一个孩子在呼唤自己的父亲。然而我又怀疑自己那天是否听错了?我毕竟没亲眼目睹宋团长离开人世的最后一幕。我内心常常出现一种梦幻:宋团长还活着,他仍在对我笑着、说着,仍在带领我们建设国防,带领我们朝着美好的明天继续奋进。
我最后一次见到宋团长,是我在连队担任指导员的时候。宋团长和我在同一个部队里生活了十六年。他离职休养约一年,我非常想念他。不久,他从千里之外的家属队返回部队看望我们。我猛一见到他,差点掉下泪来。我和以往一样,向他敬个礼,叫他一声“团长”。他也和以前一样,老远就向我打招呼,亲切地叫我“小夏”,满脸笑容地看着我,抬手给我回个礼。中午,我通知炊事班做了满满一桌菜请他吃饭。那顿饭吃了几个小时,彼此有说不完的知心话。饭后,我们送他到团部休息,万不料,这次分别竟成了永诀。
回忆起和宋团长共同相处的岁月,心灵深处总充满一种无法言状的温暖感。他没有丝毫官架子,有事没事总喜欢和我们聊几句。我逐渐了解了他。他是抗战时期入伍的。他有两个女儿,都已参加工作。他说,他最牵挂的是两个小孙子(外甥)。宋团长善于鼓励、教诲部下。“文革”第二年,我们一起参加师部学习班。他说:“小夏的发言简短、中肯、有力。”我成为连职干部后,有一段时间心绪不好,找宋团长谈心。月光照在露珠上,闪射出点点银辉。秋天的夜晚,皓月当空,我们并排坐在团部营房外的草地上促膝谈心。他开导我说:“小夏,管理部队要泼泼辣辣的,你一定要大胆管理部队。”为了部下的利益,他敢于挑担子。那年夏天,经一位准团职干部介绍,我和部队附近某医院的一名女子谈恋爱。不久我发现她生活作风不检点,决定和她分手。我趁她请假回老家的机会给她写信表明态度,但又担心发生意外。无奈之中,我请求宋团长支持。我将写好的信送给宋团长看。他看后在房间里转了两圈,脸色凝重地说:“发吧。”我如释重负,及时发了那封信,终于和那位女子脱离了恋爱关系。
我们的部队是工程兵,长年在山沟里训练、施工,团部、营部、连部相隔较远。但是宋团长和我们相遇的机会仍然不少。他除了召集我们开会、做报告外,也常常下连队指导工作,其实是和我们聊聊天。他曾说过:“三天不下连队,心里就闷得慌。”每次相遇,他总是给我一个慈祥的笑,“小夏、小夏”叫不迭。他是山东莱阳人,那里是苹果之乡。他曾亲手教我削苹果。因为我们在一起学习过“文革理论”,他见面总是打趣地说:“小夏,我们是老同学了!”多么亲切,多么让我眷恋的一位首长。他是我的团长,更是我的长辈。我怎么会忘记他呢!他是我心中永不泯灭的一位亲人!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常会想到宋团长那挥之不去的形象,想起他对我的关爱。都怪我太幼稚,始终没有送他一件象样的礼物以表达我对他的敬意,仅送给他不成敬意的家乡特产——一瓶虎骨酒和一斤紫菜。今天,只有用我这支枯笔抒发我内心深处对他的拳拳思念,聊以报答他对我的那份真挚的爱。敬爱的宋团长虽然过早地走了,但是,他的那颗火一般的爱心将永远激励我不断前进!
古 屋 遐 思
寒风凛冽,阴雨溟朦。春节前夕,我偕团到包垟乡林岙村慰问。下了车,只见古树参天,苍山环绕,景色迷人。一条石径纵贯村子,通往高山顶上的白云村。在岭脚,有一条蜿延曲折的小溪,溪水泛泛,清澈见底,汩汩不息。溪面横卧一古老石拱桥。跨过石拱桥,是用长而厚的条石铺就的台阶。这台阶很气派,显出大户人家的门面。站在台阶上,抬头可见大门楼,上书“亦爱吾庐”四个遵劲有力的大字。跨进大门楼,是一个偌大的天井,约有100平方米。天井中央用条石铺成甬道,两侧用麻石罩平,很是雅观。站在甬道望去,整座屋宇巍然屹立。正屋7楹,偏房6间,回廊6榴,实属罕见之巨庐。
进屋后, 经和几位老者攀谈才得知,该屋已有300多年历史,至今扎实端然,无半点倾斜;质料考究,楹柱粗壮圆实,木檩宽厚,檩身雕龙画凤,磉石、磉盘镌花刻柳,令人耳目一新。再进到屏屋里,可见一堵高大的麻石墙倚山而立,在尽职护卫着古老的屋子。石墙完整无缺,从石逢间长出的绿草蔓藤以其清逸之风显示着与老墙的不同。
在如此偏僻的山村能有这般宏大的工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我不禁兴趣盎然,细细考察一番。该屋是清代“老兰太公”所建,后转卖给大地主林公。林公将二、四、五三个儿子安置此屋居住。第四子名林声和,生育二子,长子林福权,次子林秉权。
提起林秉权,我县哪个不知,谁家不晓。他于1902年出生在这幢古屋里,在此度过九年的童年生活。林秉权自幼聪颖、勤奋好学,十岁即外出求知。1923年,他在上海大学深受共产党的影响,积极投身于革命活动,与瞿秋白、邓中夏、恽代英等人建立了密切关系。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全国50多名早期党员之一,是泰顺县第一位中共党员。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时,因受王明“左倾”派别的迫害,1934年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从此失踪。林秉权之子林一鹤是泰顺县继清·潘鼎之后最出色的画家,也是全国知名画家之一。
看过这座奇特的古建筑,听过老房东的热情介绍,我心中涌起对这座屋宇、此方山水、人杰英豪的崇敬之情。不是吗,有多少像林秉权这样早期而出色的革命活动家都出生于极普通的小山村。但正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小山村孕育了诸多不平凡的人物,他们为国家,为民族,为黎民百姓作出了杰出的、历史性的贡献!
山村无语,古屋有情。慰问过后,慰问团要走了,但我的心还是恋慕着这方水土——林岙村。
山青花欲燃
——薛公友翰墨人生写照
坚韧不拔的努力终将会结出硕果。
——题记
薛公友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名叫薛宅。薛宅溪水环绕,桥树辉映,景致迷人。村左村右各有一条小溪,溪面各有一条小桥。两条小溪汇于村口,人称锦溪。锦溪上有一条宏伟的木拱廊桥,已有四百多年历史,属省级文保单位。该桥飞檐翘角,结构奇特,受到桥梁专家的青睐。木拱廊桥下方,还有一条混泥土平面桥,题为“锦溪桥”。薛宅溪中有溪,桥中有桥。在村右的小溪里,人们做了拦水坝,一潭清水碧绿喜人,可供人们游泳。木拱廊桥桥头有一株千年古樟,绿叶荫翳凉气袭人。薛宅四周青山环抱,幽雅安静。就是这个秀丽的小山庄,哺育了一位当代书法家。
薛公友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多年。他有三间普通的农舍。走进中堂,正厅墙壁上挂着一寿匾,是他七十寿辰时外孙们送的。寿匾两边各挂着一个长方形书框。书框里嵌着薛公友书写的二首唐诗。左边一首是杜甫的著名诗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右边一首是王之涣的千古绝唱:“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书框中的一笔一画,遒劲有力,叫人看不胜看,玩味无穷。再细细品味,那“燃”字尤如三月的山花在燃烧,那 “河”字恰似从银河垂挂下来的万年古藤。他之所以能写出如此神笔,与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孜孜追求是分不开的。
一九二四年二月,薛公友出生于福建省福鼎县。在他六岁时,有一位姓扬的老秀才在他家门前设摊卖字。杨秀才能写得一手工整的楷书。薛公友终日看杨秀才写字。他看得很认真,甚至入了迷,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伸出一个指头跟着杨秀才比划起来。有一天,他找来爸爸不用的一支旧毛笔,在纸上涂涂抹抹。从此,薛公友与书法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从那至今的六十多年间,他每日练毛笔字一二个小时,而且早晨起来就练。不论隆冬酷暑,从不间断。在书法的漫长道路上,他始学柳体,继学欧体、颜体。八岁那年,他随父迁回薛宅定居。到了青年时代,他广学智永、王、张、赵等诸家的行草,兼学魏碑。经过每日临池,艰苦磨练,他的多种书体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他成了一位小学教师,生活上有了保障,使他更有条件练习书法。
为了练好书法艺术,他不但在室内练,也到大自然中去学。他经常登上高山,观看天空的行云走雾;深入山涧,细察飞瀑流水。这些自然景象,竟是那么优美顺畅,大方有力。薛公友常以这些自然景物为帖,从中吸取精神营养,受到启迪。他以手当笔,在空中大跨度地练着笔划,手练累了,就用头练。他练得入迷了,竟常常忘记回家吃中饭。他练了一天回到家中,有说有笑特别高兴。他老伴问他:“你的中饭在哪里吃?”这时,他才想起中饭还没有吃呢。于是他又免不了老伴的一顿剋。
他家右边的厢房是他的书斋。书斋正中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桌上摆满了他的临池墨迹。在同一张纸上,他总是练了又练,因为字叠着字,已无法看清字体。在书斋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字联。
退休后,他更是老当益壮,在书法的道路上继续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一九八九年,他进入江苏省无锡市书法艺术专科学院深造。在此期间,他得到名师指点,扩展了视野,书艺大有提高。经过两年的艰苦研习,他学完了十二门课程,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此后,他学书干劲更足,每日临池不辍。夜阑人静时,他还经常潜心钻研《书法创作》和《书法概论》,有时甚至走路吃饭也在思考书法艺术。他在长期的书法实践中深深感到:治艺之道艰难困苦,要取得一点成就,必须契而不舍;对于书法艺术来说,最要紧的是融会古今,入而乃出,善于鉴赏,革弊求精,自成面目。这是他长期实践的经验结晶。
书法是我国宝贵的文化遗产之一。薛公友练书法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繁荣祖国的文化事业,也为了用这支笔更好地为老乡们服务。他所在的三魁镇修百家公墓,他自带粮食去写墓志;薛宅木拱廊桥重修时要写碑文,他牺牲休息时间去写;村民们逢年过节或操办喜事请他写对联,他有求必应。这一切,他不收分文报酬。有人说他是傻子,他一笑了之。他的生活非常俭朴。他身着普通的中山装,脚穿普通的解放鞋。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看上去,给人以慈祥而修养精深的感觉。
薛公友一生孜孜不倦的追求,终于登上了世界书坛。一九九零年至一九九三年,他参加了世界艺海大会战,与天下强手竟技。在世界性大中赛中,他先后获奖三次;在全国性大赛中,他先后获奖三次;在民办性大赛中,他先后获奖两次。他的作品分别入选《当代书画篆刻家大辞典》、《二十世纪中华书画篆刻集粹》、《国际现代书法集》、《世界书画篆刻家通联大全》、《二十世纪现代书画篆刻名家作品荟萃》、《王羲之杯中国书画大赛获奖作品选》。他的有些作品被全国第二次农民运动会秘书处珍藏。他的生平与业绩被载入《中国民间名人录》。一九九三年上半年,世界书法协会举行书法大赛,获奖者三十五人,其中金牌奖五人,银牌奖十人,铜牌奖二十人。薛公友获得了世界铜牌奖。一九九三年七月,我国《人民日报》和《书法报》分别公布了这一新闻。薛公友现为中国淮海书法艺术研究会理事,世界书法家协会会员。
现在,薛公友已是古稀老人,但他壮心不已,笔耕不止。他决心发挥余热,为祖国的艺术春天贡献自己的一切!
诗 三 首
泰顺县罗阳镇退休教师协会成立十二周年,遵张益望会长所嘱,赋诗三首,以致祝贺。
一
华发悄然上鬓边,
雪脂肌肤已不见。
弹指一挥几十载,
白驹过隙一瞬间。
二
回首往事岁月嵘,
呕心沥血育国栋。
三尺台前传师道,
柳绿李白桃花红。
三
老骥伏枥万里志,
舞文弄墨正当时。
逝者如斯无须伤,
爱分惜秒争朝夕。
☆翁晓彬☆
父 亲
看着儿子稚嫩的粉脸、幼稚的拙行、无邪的童真,不禁想起父亲。
父亲已六十开外,头发花白、硬直,一脸的皱纹与年龄极不相称,矮墩的身子略弯。他是县国税局的一名退休干部,在财税系统跌打滚爬四十余年。小的时候,是爷爷挑桨、锯板挣钱供他上的学。在泰二中读书时,他是全校最穷的学生。同学住校每星期或多或少、或好或差总带些咸鱼、酸菜之类,而他只有盐炒黄豆,并又总是盐多豆少,一星期就那么一玻璃罐。星期的前几天,还可地瓜丝配黄豆,而后几天就只能蘸盐巴。因此,每回吃饭时,他怕难为情,总是独自一人躲在教室或什么角落,囫囵吞枣了事。有一次,学校发生了学生的蒸饭被连续盗吃的事件,一些同学就怀疑父亲是偷饭人,说只有父亲常躲起来吃饭。父亲一怒之下,跑回了老家,不愿再上学。当时的校长倪学谬老先生深知父亲的品行,不辞辛劳,运道跋涉,到老家慰问动员父亲立即回校就学。在倪老先生的鼓舞下,父亲回了校。在校中,倪老先生常资助父亲:天冷,父亲没有被子,先生就送给了父亲一床新被子和几件旧衣,那床被单,父亲至今仍保存着,并时常拿出来给我们兄弟看;父亲只有一双奶奶缝的布鞋,一年四季穿到头。因驻地与教室相距一里,每逢下雨、飞雪,为防鞋湿,父亲就怀揣布鞋,赤脚走路,到教室后,用破纸一擦,再掏出布鞋穿上……倪老先生知悉后,又给父亲买了胶鞋……在老先生的帮助下,父亲上完了初中,后又考取了泰顺简易师范学校。每谈忆起这段往事,父亲总是唏嘘不已!
一个偶然的机遇,父亲到税务所当了一名助征员。那时的税务所可不象现在这么“吃香”,因斗争性强,易得罪人且待遇又低,甚至有生命危险,大家都不愿去。那个年代,大家都想往供销社、粮管所钻。自我稍懂事起,我与母亲在老家一年四季就难见到父亲的影子,有时,他半个月回家一次,有时,一个月甚至两个月才回一次家。回来后,我先是远远地怯生生地看着,不敢走近他的面前,在他的一再呼唤、催促下,才慢慢走到他的身边。这时,他就会从一只破手提包中,拿出两粒糖,递到我手心,我平摊双手,继续迟疑、观望,盼望能再落下几颗。此时,他身上散发的一股淡淡的香香的烟草味熏沐着我,令我陶醉。长大后,我迷恋抽烟,追根溯源,我想与儿时对烟味的记忆密切相关。父亲俯视着我的脸,笑笑,然后摇摇头,我便欢快地跑开,迅速剥去糖纸,把糖丢入嘴中,一丝甜甜的感觉就弥漫开来。这种糖的甜香味,我一生无法忘怀。后来才知道,那种糖一粒一分钱,可以后吃再贵的糖也总缺当初的味。
父亲小住几日便要回所上班。每回归所,总是在月高星稀之时或一片迷蒙之中,因为老家至税务所需步行三个多小时,父亲要赶在上班前到达。那时,家中没有手表、闹钟之类,时间全凭估计、猜测。每次归所之时,我只记得睡梦中一阵火罐、火匙声……紧接着一声木门“呀”声,再加母亲的一声叹气,便沉静下来。第二天起床,已不见了父亲的身影。因此,父亲在我小时的记忆中,总是很稀疏,他的神情、话语,我似乎朦朦胧胧、迷离恍惚。但他对我们兄弟学习的严厉,我却历历在目,每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小时候贪玩,对读书心不在焉。每次他回老家,总敦促我们早读、作业。有一天早上,太阳老高,我与弟弟还在梦中神游,父亲走到我们床边,不由分说,一人一巴掌,打得我们连裤子都来不及穿,飞似的跑下楼,找出书本,一边流泪一边哭读。母亲抹着泪,怜惜地给我们穿上裤子。以后,我们对母亲依恋有余,而对父亲却敬畏有加。我想肯定是那时落下的心情。
多年的苦读,终于换来了回报。那年,我上了一所中专学校,远赴他乡求学。上学时,是父亲陪着去报的到。一路上,他怕我丢了似的,看得很紧。走在城市的街上,一有来车,他就拉着我的胳膊躲避。到了学校,他给我买这买那,仿佛自己很有钱。其实,那时,他每月的工资还不到一百元,家中,有爷爷、母亲靠他生活,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在上学。以后,他每月给我寄钱三十、五十不等,这对我仍感用钱十分拮据,而对他却何等不易!他每每来信总叮嘱我,要多学知识少玩耍,不用太省身体重要,学习好、身体棒才能报效国家报答乡邻。有一回,他到学校来看望我,我感觉他瘦了、老了,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已半白,微驼的背似不屈又似不支。临走的时候,他一遍遍嘱咐我,要吃好的菜,不要省钱。还微颤地递给我几百元钱。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我眼泪朴簌,不能自己。中学时读过的《背影》顿时涌上心头,此时才真正理解课文的深刻内涵。中专毕业后,我分配到财税部门,父亲的皱纹有了些许舒展,笑容多了一些,不象过去愁眉难隐,但仍多烦言,常常对我的所言所行说这道那,告诫我要努力工作多读些书,少喝些酒多干些正事。在他的干预管教下,我也算有了些“进步”,先后出任局里的主任、科长。每每文件下达之时,他总喝许多酒,其实,他身体不好,不能多喝酒。看到他的高兴动,我们兄弟也常醉卧睡榻。
有一年,组织派我到一个乡镇任书记,父亲既是欣慰又担忧,喜的是自己的儿子也有机会为民办事,忧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否为民办事。在乡镇那几年,父亲比任何时候都关心自己的儿子,每回回家,父亲都问这问那,对一些事的决断、处置评点一番,有时,还出些点子,帮助想想办法;有时,一些群众碰到他,就在他面前叫屈求援,他一一铭记心中,一有机会,他就谆谆告知我,要把群众的困苦、冷暖挂心中,把解决群众的困难、问题摆前头。每过一段时间,他还查问某某问题解决了没有?某某纠纷调解了没有?一听某一件事还未了结,他就责备、训令、循诱。如今,我已调离该乡,该地的一些老百姓还时常念着我、记得我,我想与父亲的训诲是分不开的。
现在,我在一个大局任副职。我想父亲该放心了吧!可父亲却更担心我了,经常查问我的行踪、去向。他说,人在高处走,更要行得稳,否则,就有掉崖的危险!还说,人 在河边走,就要如履薄冰!
而今,父亲退休在家,一不玩麻将,二不喜扑克,每天清晨,上山走走,其余时间,理理家务,逗逗孙子、外孙女,更多的时候,沉湎于我给他买的一本本“秦皇汉武”中……
怀念老家
老家位于翁山水库源头入水口,三面环山,一面临库。老房子便座落于背山与面山狭长的山地。背山与面山很近,两山延伸入水库的地方几乎象情侣漫步时即将触碰紧拉的双手。在这将要交融的地方,布满了一棵棵参天古树。古树的旁枝尽力伸展,相互交织,形成一道靓丽的屏风,抵挡着肆虐的风。老乡说,这些树是“风水树”,因此,虽历经百年,仍苍翠茂盛。
这环山面库的狭长山地,便是我小时候的天堂。童年的记忆就象老房子前的一条小溪,虽然浅小,但终年流敞,延绵不断。我与伙伴在此玩泥巴、捉迷藏、钓小鱼、抓虾龟……在无忧无虑中消逝时光。记得那时的小溪可不象现在这么浅,溪水冲出的深潭可没腰胸。夏秋季节,我们就在潭中戏水,当然是躲着父母的。一般都是趁父母上山劳作时去,但有时背运,被父母发现,父母就拿着竹枝追打,我们便赤裸着满山分散逃窜……晚上回家,便免不了一顿训斥,无非是山溪水不宜泡,易得病,甚至溺水。过一二日,又如饥似渴,如法炮制。
那时,溪中有鱼,钓鱼是我们一个不变的玩项。无鱼钩就用大头针一弯,无鱼线就用母亲缝被的白线,到山边砍一支竹杆,串连捆绑而成,就可去钓了。钩上挂上蚯蚓,溪漂用枯枝,往潭中一甩,鱼就抢食,用力一提,鱼便上钩。溪中有一种“柴头鱼”,貌似现在的黑鱼,逢饵必抢,逢钓必有,可那时不知它是何鱼,都不敢吃,钓回即将它切成数段,喂了鸡鸭。如今当我回老家,再寻此鱼,已不见其踪影,深潭也已被卵石埋去,溪水仍潺潺,但已非原源。
老家的山遍布毛竹,一年四季翠绿无比。一阵清风吹过,满山“唰唰”地响,那摇荡的竹海似云海翻腾,如大海波涛。冬末春初,我们跟随大人挖冬笋,这活儿需要经验、技术,否则一无所获。老家的大人都有这绝活,他们一进竹林,抬头一瞧,低头一估,便知哪儿有笋。抡锄几下拨动,一条或几条嫩嫩的、怯怯的小笋便显露出来,挖到笋与竹鞭的连接处,挥锄用劲一切,一条令人怜惜的、令人欲馋的笋儿就“噗通”蹦出泥面。而我们小孩,提着锄头四处找寻,却了无踪迹,偶尔“瞎猫碰到死老鼠”找到一两条,也因站姿不当或切位不准,仅掘出笋顶,一大截白白的、嫩嫩的笋肉留在泥中,被泥一盖,污秽了。看着那躺在地上的半截笋顶,我就感到心痛心惜。到了清明前后,满山的毛笋便按耐不住,破土、破石而出,远远望去,就象一头头毛绒绒的小动物,立在竹林中,探望着周围的一切;几天不见,就长高一段,直至与老竹并驾,脱去笋壳,舒展竹枝,为竹海添上一簇簇新的翠绿。我时常觉得,老家的小孩就象毛笋,少有施肥,少有照看,但那茁壮的生命,土淹不住,石盖不牢,为一缕希望的阳光,扎根土地,倾力向上,添摹一片绿。
老家的乡亲,一个个很纯朴。一年四季劳作忙碌在田间地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几亩薄地刨出一年的“吃食”,几分山地孕育着一年的“零花”。乡亲待我、待我们全家很友善。记得那一年,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这对乡亲来说,不亚于古代中状元,他们一个个都为我而高兴,而欢欣。上学临行的时候,他们有的递给我十元,有的送给我二十元,有的拿出家中积存的鸡蛋,送我上路。那情形而今仍历历在目,永相难忘。如今,当我和父母有时回老家时,他们远远就大声问候,晚上,一些老乡就聚在我们家的老房子里,谈天说地,谈古论今,谈人说鬼……久久地、久久地不肯散去。回城时,他们还给我们捎带上农家的土豆、黄豆、笋干等。他们的所言所行,让我深切地感受到,老家是纯朴的!老家富有真情!
如今,我在城中,却常常怀念老家。老家的山、老家的水、老家的乡亲……令人魂牵梦萦。
副职代会
当今社会,会多。参加会议多了,便见会议有许多趣事,更悟赴会的副职有许多苦衷。
大凡会议,一般都要求正职参加,但正职忙,到会的大多为副职。到会的副职多了,主持会议的领导嘴上虽不说什么,但心里不高兴;与会的副职明知领导不欢喜,亦只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心中的苦啊不可言说。
有一回,一位领导主持召开一个需当场决断事项的会议,要求部门单位的正职与会。会议时间一到,会议室黑压压坐着的大多是副职。那位领导是最后急匆匆低着头进入会议室。他走进会议室时,里头鸦雀无声。平常会议正职多时,或交头接耳,或插科打诨,通常比较热闹。他可能觉得奇怪,便抬头一扫,见坐着的多是副职,眉头顿时紧皱起来,待坐下专位,便提高嗓门:“你们单位的一把手呢?都干啥去了?办公室通知时都说清楚了吗?”领导的随从主任、秘书急颤颤站起来说:“通知的时候都说得很明白了。”那领导又说:“今天的会是要‘拍板’的,‘一把手’不来怎么‘拍’,不开了!散会!”与会的副职一个个噤若寒蝉,提包怅然离去。
还有一回,一位刚从副职提为正职的领导主持召开一个会议,到会的有部门单位的正职,也有副职。其中有一项事宜要求各单位负责人表态。待各正职表态陈述完毕,接着一位单位副职说:“这个事情,待我回去向我们×局长汇报后再定好吗?”那领导一听,觉得不合胃口,脸色便有些难看,那副职刚讲完,他就直白地说;“我开会是要能‘定’的,能‘定’的你就来!”吓得那副职马上掏手机到走廊与单位的正职联系一番,回来‘定’了才算了事。想想:部门单位的副职有哪些是当场能“定”得了的?“定”了能算吗?副职他敢“定”吗?也不知那位刚转为正职的领导,以前当副职时是否能经常“定”一些事?
另有一回,一位从外地调任的领导主持召开一个会议,到会的大多是部门单位的正职,其中有一两个是副职。那几个副职与这位领导多次谋过面,也握过手,并寒暄过,副职从心底里已把这位领导认为是对自己比较熟悉的领导了。但是古语说是好,说得透彻:“贵人多忘事”。那位领导走进会议室一落座,眼扫了一圈,接着问:“××局、××局的来了没有?”那几位副职立马举手,红着脸说:“来了!来了!”那位领导沉着脸,说:“哦!来了!好!会议开始!今天……”那几位副职如坐针毡,心想,原来那领导还不认识自己。是真的不认识吗?非也!是你那正职没有到会!
副职代会,大多时候是“听”,而非“讲”。一则:副职与会,心虚,怕冷不丁被领导问上几句,大多落座角落或偏席,惟恐避之不及,哪敢大声说话。二则:主持会议的领导一般不太重视副职的意见。三则:副职本身对自己的身份就敏感,自然不愿多说。因此,大多会议少见副职慷慨陈词,要说,也只不过是只言片语。但凡召开会议总得有人参加,正职忙不过来,不能与会,只好副职代会。副职代会,有时候拍不了“板”,有些事决不了“断”,领导急,副职亦苦亦烦。
时常,副职之间见面打招呼或煲电话问候,首先问的就是:
“最近忙吗?”
“忙!”
“忙啥?”
“忙代会!”
☆夏兆平☆
指尖上的痛
妈妈十五岁时来到我爸家,那年爸爸十九岁,其实爸也是从另一家过继来的。年纪轻轻地,他们便做了夫妻。
在我之前妈生了八个儿女,二姐是妈在田间劳作时生的。我出生后爸坚持要把我水溺得了,说是无法养活这么多孩子——那时我的大哥、三哥、四哥都已经早在未满月时给了别家——妈说什么也不肯把我溺水掉,仅管闰土式的生活已经使他们劳苦成生活的奴隶,可伟大的母爱终于让我这条小命逃离了水之泱泱。
我启蒙后的童年岁月里,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算命、联姻,她把她未来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这里,日子再苦,也不让我辍学。
上中学了,离母亲更远了,心里头特别地想念她,尤其当黄昏来临时,双眼就噙满泪水,泪光中全是母亲的身影;如果碰上雨天,我就会彻夜不眠,思想着漏雨的老屋里的老妈妈,她是否正蹒跚着脚步爬上墙头遮挡雨水?或者打着伞儿,飘摇在村头候盼她的儿?长年的读书生活对于贫穷的农村家庭来说,的确是个沉重的负担,一个礼拜一搪瓷缸的配菜是一成不变的腌咸芥菜,就这,也还是常常接济不上。可这么地带着吃,终归是吃腻了的。有一回——正值三五月间采茶的忙活季节——我拿胆向母亲提出了在腌咸芥菜中多放点油的要求。也许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吧,我遭遇了母亲从未有过的喝斥,她狠狠地扔下锅铲说:“你别说三说四地,是你读书不是我读书!”然后一手提起茶篓子,走了。
我看着头也不回的母亲的身影,心里头充满了委曲,只觉得往日里一百个好的妈妈,此刻就有一百个不好,我心里那个一百个气哪……就这样,我举起右手用拇指指着母亲背影,叫了两声母亲的名字。
学伴们呼我了,该上学了。
我背起书笼行囊,又继续我的少年读书路。一路上,我越想越后悔,后悔不该叫了母亲的名字,就是往常和伙伴们玩闹时发生了不睦,遇着谁叫了谁母亲的名字,都被视为不恭,怎么就自己作贱自己母亲的名字呢!不孝啊不孝!顿时,我感觉到我的指尖在隐隐作痛。一路上尽管我不停地忏悔、不停地谩骂着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减轻指尖的痛,反而觉得有增无减。
这样的疼痛持续了一个星期,周末回到家里,我把我的疼痛告诉我的妈妈。妈妈慈祥地笑了。她把我的手指放在她唇上吻了吻,说:“好了。”结果就真地不疼了。我问妈妈为什么,她说:“儿子哪疼,妈妈就亲哪,哪就不疼了。”
岁月荏苒,当年的无知少年如今已为人父,诚然懂得爱之为药的情理所在。每当我在虚浮的世事中磕碰伤害后,面对母亲慈祥宽容的神情时,一切都得以冰释而豁朗。我知道,爱能让生活变得从容不迫。
然而,我能给予母亲的却是那么微寡,更谈不上付出。
母亲老了,类风湿折磨着她,父亲又先她而去;连续两次摔断胳膊更让她倍受痛苦,可为儿的总是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人生追求——我竟无法用我的爱疗治她的伤疼。
每想及此,我的指尖又开始隐隐地痛了。
学 戏
我是在一所乡村小学读的小学低段,一至五年级全由一个老师进行复式教学。老师姓吴,名方赞,字恋东,经常早上带着已做熟的饭菜从十几里外的地方来上课,中午在我家把饭菜热了吃,因为学校离我家近,因此我也得了许多读书之外的便宜,比如听他说说故事、拉拉二胡、猜猜谜语,或者看他写写对联。
那年月,乡村里没什么娱乐,吴老师的故事、琴声、谜语、写字就是我们村民最丰富的业余生活。逢着冬冷夏热的时日,吴老师就寄宿在学校,村民无甚招待,就轮着请他吃自制的拉面,而拉面也往往是老师自己动手酿的。夏天的夜里,老师就择一块空地,放一把交椅,沏一壶茶,操起二胡一曲一曲地给村民们拉琴;冬天的夜里,老师就手捧一暖炉,点起一支烟,绘声绘色地给村民讲述前朝古来传。
偶尔,村里来了戏班子,吴老师就上台面去实实在在地唱上一两个折子。
那时候,吴老师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和偶像;对于他,我是认之、服之、敬之、又畏惧之。然而暗地里又偷偷模仿他,把他做过的谜语做给别人猜,把他说过的故事说给别人听,把他写过的对联写在墙壁上,把他唱过的戏文象模象样地唱给别人听。
有一段时间,不知何故,吴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正常来上课了。
我一区区班长又无掌握五个年级局势的能力,杂处的教室里乱成一片。我忙里偷闲选了几个同学溜出学校,管自己做大事去了。
我们分工找来布料丝线缝制了一套套戏袍子、戏盔帽子,花了很长时间上山砍来野梧桐,雕制成各谱木偶头像、脚模和能够活动的手。然后上彩、绣袍、成身;编剧、司鼓、操琴、唢呐手、前台主唱都做了明确的分工。戏是可以开唱了,可不敢公演;不能公演没有观众,我们就叫了一些比我们较小的小孩来充当。
小孩们把这事说开了,于是全村尽知,自然也瞒不住吴老师。吴老师倒没怎么找我们的不是,但我们知道他在到处打听这事。有一天我们明明看到他放了学后就收拾行李,消失在山的那一边;可正当我们的戏演得正酣时,突地冒出个吴老师来,吓得我们一伙做鸟兽散。我躲在暗处看他,非常仔细地调试着我们做的乐器,还认真地准了准二胡的音,又提起一个木偶耍了几把式,最后他在夕阳的余辉中拖着长长的身影走向山的那边。
那个宁静的山村夜晚对我们戏班子成员来说谁都无法宁静,谁都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们乖乖的坐在教室里等老师,等久了,就不放心地跑到教室外往山那边看。一个又一个高年级的同学被父母亲叫走去干活了,看看太阳也升起老高了,估摸着老师也许不来了。戏班子的成员和几个戏迷在我的一声令下,挑起戏担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其时正值春播时节,我们就把戏演到田头去。劳作的农民从山间田野围过来,兴致勃勃地看我们演出,还不时拿出几毛钱鼓励我们。我们唱的是一曲《说唐》。唱到薛仁贵成名回窑洞认妻时,一同学气喘吁吁地跑来说:“老师回来了!”慌忙中把薛仁贵和他妻子及一帮唐朝人物统统收到戏笼里,藏在山草中,然后故作镇定地走回教室。老师早已端坐在讲台上。一节算术过后,老师点名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我心里好像揣着几十只兔子一样扑通乱跳,到了他的房间,没听他说什么批评的言语,只听他说:“你喜欢戏,这些折子戏的本子拿去看。”
那天上午,吴老师还在黑板上默写出好几首木偶戏的唱谱让我们抄,又从房里拿出他心爱的二胡,还有京胡,仔仔细细地教我们拉、唱,完了,还坐在我身边,拿起我的作业本写下许多段名戏的经典台词。
后来我到了一所乡级完小读书,与吴老师促膝相处的时间就少了。只有在村里的红白喜事场上偶尔会遇到他,一是他把自己当成了这村里的人,什么事都少不了一份;二是他依然热爱唱戏吧。而我呢,总免不了要走近些再走近些,看他、听他唱戏。为此小学读完后,我还郑重地向父母提出辍学去学戏的想法。
显然父母并不赞成,而吴老师尤其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