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的平常是与它的不平常等同的。豆在中国的五谷中称“菽”。《诗经•小雅•小宛》有“中原有菽”的句子。孔子曾说过祭祀等郑重的礼食场合“不得其酱不食”(《论语·乡党》)。那时的大豆就是酱的制作原料。据说,周天子平时用餐“酱用百有二址瓮”(《周礼·天官》)。没有酱就像现在没有了味精。而把豆用在豆腐的制作上,就迟了。一直要到西汉景帝那宝贝儿子被封淮南王刘安才有眉目。平日里刘安喜欢养一些文人编编写写,也不忘与方士们捣腾丹药,日子过得滋润了想命长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但一不小心却把黄豆、盐卤等炼成了豆腐。地点就在今天安徽寿县的八公山上。难怪英国那位对中国文化颇有好感的李约瑟在《中国科技史》中往往把中国古代的不少发明都归到偶然上,豆腐的发明应是属偶然的副产品。
刘安没有炼出长生不老药,却炼出豆腐,真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萌”。有了豆腐,于是,派生出豆浆、豆腐皮、豆腐脑、豆腐丝、豆腐干、臭豆腐、酱豆腐、冻豆腐以及许多豆腐的故事和豆腐的吃法。就像是法国的香水、葡萄酒,意大利的比萨、美国的火鸡,一想到豆腐就不可不想到中国,就像是瓷器叫“China”。而豆腐的绝活就是不但制作简单而且没有架子不分贵贱,下至平头百姓,上至天子王公都可以拿豆腐来开涮。一句豆腐西施,让人浮想翩翩。而茅盾在《子夜》里说:“你不要慌,我同女人是规规矩矩的,不揩油,不吃豆腐。”这豆腐里可以悟出是有性别的。另一个文人是批注《水浒传》的金圣叹,面对刽子手的鬼头刀他留给儿子的遗言是:“记住,花生米与豆腐干一起吃,能嚼出火腿的味道。”金夫子的狂狷可略见一斑。到了革命家瞿秋白的口中就不同了,1935年5月23日,他的《绝命书》中写下“告别了,这世界的一切……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曹雪芹的《红楼梦》……还有,中国的豆腐,也是很好的东西,世界第一,永别了。”令人唏嘘呀!豆腐竟可这样的留恋至死!
说到豆腐的平常心就是:从地不分南北,人不论贵贱,一视同仁,皆大欢喜。袁子才《随园食单》中罗列了9种专门的豆腐,什么杨中丞豆腐、蒋侍郎豆腐、王太守八宝豆腐、程立万豆腐……说明了达官贵人们对豆腐的青睐。而朱元璋最落魄时,是吃长毛的豆腐的。传说归传说,但到了黄山的边的屯溪、歙县、休宁一带面对两面煎至金黄的臭臭的毛豆腐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就是那位大明开国皇帝的宠爱之物。这样的说法与流传在他的凤阳老家的一款豆腐菜“凤阳夹肉豆腐”如出一辙,从乞丐到九五之尊都可在豆腐里翻来覆去圆其说,说明豆腐的雅量。我老家至今有一句口语就是“再穷也不过吃豆腐”,这是穷人们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这豆腐真的很好,贫可度日子,富可说养生,陆游到了晚年,基本吃素,他喜爱的素菜里就少不了豆腐。而豆腐漂洋过海到日本,就像茶道,变成另种的模样,如日本的汤豆腐(一说叫水豆腐),就是在一个砂锅里铺上一大块昆布(海带),灌水,烧开,然后下豆腐块,稍煮一会,用细竹枝插起,沾上调料再吃。流传开来,一些寺庙的僧人就以此法吃豆腐,认为最有禅意。而中国的僧人说得更好听,叫“素猪肉”。那么,我估计在美国的唐人街上的餐馆里吃过中国豆腐的蓝眼睛朋友们吃惯了牛排、炸土豆片,来一碗中国的“素猪肉”,肯定会举起大拇指OK的。因为豆腐太嫩了太好吃了。
豆腐的合群性也是菜肴中少有的,淡如清水白菜豆腐汤,艳如王太守八宝豆腐,据《随园食单》记载是“用嫩片切粉碎,加香草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火腿屑,同太浓鸡汁中,炒滚起锅。”按此配伍,“豆腐哪里找?”固此,在中国的所有菜系里豆腐是大有文章可做的,也就永远不会出局了。翻开中国的八大菜,如川菜中的“麻婆豆腐”、“崩山豆腐”,鲁菜中的“三美豆腐”、“九转豆腐”,粤菜中的“蚝油豆腐”,浙菜中的“三虾煎豆腐”,鄂菜中的“葵花豆腐”,京菜中的“朱砂豆腐”。均有豆腐,这菜系真是有越做越大趋势。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或许与物与人都是如此。而二千年前的刘安编了《淮南子》,也造出豆腐。他没有吃成丹药没能长生不老,但豆腐却如此的大出风头,地底下的他如有灵,当会大跌眼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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