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离温州车站还有近一小时车程的时候,伴随着轻快的音乐,车厢内的灯亮起来。旅客们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惊醒,纷纷起身洗漱,收拾行李,吃早餐。车厢内又开始变得沸沸扬扬。如果两人相遇在走道上,要同时侧开身才可以通过。这其间还不时有列车员穿行在各节车厢间,叫卖毛巾、牙刷、牙膏等洗漱用品或是早餐盒饭。如歌等别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起床。反正她行李简单,不需要收拾。马马虎虎刷过牙洗过脸,火车正好进站。
如歌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直接叫了辆出租车去长途客运站。由于天色尚早,售票处虽然已经开始营业,但是排队购票的人寥寥无几。如歌按照预先计划好的目的地,准备买一张去到泗溪的车票。泰顺得以闻名的两座廊桥——东溪桥和北涧桥——就座落在泗溪。
“到泗溪的票十点以后才卖,现在没车。”售票员通过扩音器说。这一意想不到的变化让如歌愣在原地。她抬头看了看钉在墙壁上的客运线路图,略一思忖,三魁可以算做是游览泰顺廊桥的一个中心地,便决定改变计划,先乘车去三魁,然后重新安排行程。
从温州到三魁镇大约要行驶三个半小时。因为车子是开到县城泰顺的,三魁只是它途经的一站,所以一上车,如歌就对跟车的售票员说:“我要去三魁,麻烦到站叫我。”售票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如歌觉得有些不可靠,生怕他忘记叫自己下车,便又对邻座的那人嘱托一遍,方才踏踏实实地闭目养神。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如歌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她,并听到一个声音说:“哎,你该下车了。”她猛地睁开眼睛,正是邻座那个人在提醒她。与此同时,售票员也朝着她喊道:“三魁到了!”如歌再次谢过两人,拎起行李下了车。
(五)
终于踏在桥乡的土地上了!如歌此刻的心情说不出是兴奋还是迷惘,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正前方隔条街有家“三魁饭店”——所谓“饭店”,就是指楼下吃饭楼上住宿的地方——看外观还比较干净,如歌决定就住在这里了。
老板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人很勤快,模样也还周正,脸上总挂着笑容。她领如歌看了房间,是顶楼的502号,唯有这一间房子屋内带有洗手间,所以虽然它不如楼下的那些房间凉爽,如歌还是决定就要这一间。同老板娘讲好房价,如歌又请她代找一部车。老板娘略想了想,说:“车站旁的欣荣旅店有车子租,你可以同他们谈谈。不过这里租车都好贵的哟,跳跳车(一种三轮摩托车)去远些的地方都要一百多呢。”如歌看了看地图,又问了问大致的距离,决定还是有必要租辆车。近处的几个镇子都通有中巴车,每隔半小时会有一班,交通还算便利,但远些的地方交通车不仅班次少,而且下午三点钟以后就停运了。何况她要去的洲岭和筱村,与三魁成斜三角形,中间隔着几百里山路,坐中巴车既费时又没有保证。
当下如歌不再犹豫,径直去了欣荣旅店打听租车的事情。欣荣的老板娘听完如歌说明来意,问:“你们几个人租车?”“就我一个人。”如歌照实回答。“就你一个人啊?!这样子的话,价钱可不好说哟。”旁边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开口接道。如歌猜想他就是司机,同时也是这家店的老板,便转向他说:“多少钱你先讲来听听?不合适我不租,没所谓的。”那人眼珠转了转,拖长声调道:“本来嘛,如果三、四个人包车,我都要四、五百的。你一个人,怎么也要三百块。”“你开什么车?”如歌以进为退。“喏,就是外面那辆。”他说着,指了指停在门口的一辆黑色红旗车。“你有没有小面包车呀?我付不起这么多钱。”如歌摆出一副可怜相。“没有,就这一辆车。不然这样吧,二百八,再优惠你一点。”司机装出很大方的样子。如歌摇摇头,表示这个价钱她依旧不能接受。其实在如歌看来,价钱的高低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她只觉得和人讲价是件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和以生意头脑精明著称的浙江人讲价,就更加有挑战性了。
“二百八真算给你低价了,这也就是看你是一个人,没多要。”老板娘插话道。如歌尚未答话,那司机在一旁不耐烦地说:“二百八!少了我还不愿去呢。跟你实说吧,就这价钱别人还不给你开呢。”如歌仍是不说话,老板娘见状,转圜道:“这样吧,二百六,送你去洲岭和筱村,再加上泗溪,已是最低价了。”司机嘟囔着说:“二百六,路这么远,连汽油钱都不够,还要陪你一天……”如歌在心里回说道:“哼,我还陪你一天呢!”随后付了定金,约好明天一早六点钟出发。
住和行这两大问题解决之后,如歌才开始她真正的游程。
(六)
三魁镇辖内有三座廊桥。其中两座在镇北,分别是薜宅桥和永庆桥,薜宅桥离如歌住的地方不远,坐人力三轮车就可以到,永庆桥则是再偏北些,要搭乘中巴车。另一座桥在镇南的刘宅村,桥随村名叫做刘宅桥,也是可以坐人力车去的。
如歌先去到薜宅桥。薜宅桥是座朴实无华的木拱桥。灰色的桥身,象虹一样弯弯地拱在溪水之上。当地人把这种全木结构的拱桥称之为“蜈蚣桥”,大概是取其形似的缘故。如歌缓步踏上木桥,有种时光倒流回一个遥远年代的幻觉。她仿佛可以看到几个衣服打着补丁的挑夫,担着沉甸甸的担子,吱吱地走过木桥。他们为了生计,不惜辗转几百里的山路,到外面贩卖山货,换回钱来盖房子、娶老婆、养孩子。他们的背驼了、腰弯了,可是一代一代的青壮劳力,还是要沿着这同一条路走出去。无奈他们的辛苦,仍换不回财富,资源的匮乏使得泰顺跻身于中国贫困县之列,至今依然如此。
坐在中巴车上时,如歌还没有从这种忧郁的忆旧情绪中摆脱出来。直到她看到永庆桥,看到那份桥、水相依而存的恬静,才重又回到现实中来。永庆桥和薜宅桥的构造完全不同,它属于木平桥。桥身与水面平行,中间架有一个石墩,起到支撑作用。远远望去,永庆桥和它映在水中的倒影,写成一个“工”字。廊桥的凝重与溪水的澄澈相得益彰。只可惜桥头的凉亭被改用做冷饮店,虽然几乎没有生意,却仍挂着大大的招牌,颇有些煞风景。
如歌一面在心中感叹着文明对古老文化的冲击,一面依旧沿原路坐车回到三魁镇,然后雇辆人力车去刘宅村。车夫沿着弯弯转转的石径把如歌送到村口。“到了!你顺着这里走下去就看到桥了。”他接过车钱,指着一条蜿蜒的卵石路说。如歌依言而行。一开始时东瞧瞧西看看,对田地里沉甸甸的青色麦穗充满了好奇。可是走了很久之后也没有看到桥的影子,她心里不禁有些疑惑,怕是自己走错路了,便四下看看,恰好有个抱着孩子赶路的男人走过来,如歌问道:“请问去刘宅桥是走这条路吗?”男人点点头,说:“这里是村头,桥在水尾呢。我也要去桥那里的,跟我走吧。不过你要走快些哟。”如歌加快脚步跟在他后面。即使是这样,那男人的脚程还是快出如歌许多,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如此又走了几分钟,转过几道弯之后,如歌终于看到了刘宅桥——这座泰顺最古老的木平桥。
刘宅桥桥屋二层的楼屋中设有神龛和刘氏祖宗的牌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