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是三联书店自1999年开创的一个优秀图书系列,现在已经出了4本,依次是《楠溪江中游古村落》、《徽州》、《武陵土家》和《泰顺》。图片作者李玉祥声名赫赫,四位文字作者中,只有《泰顺》的作者刘杰尚无教授衔——换一句话,他非常年轻。在今天的中国,历史保护还是一项非常寂寞、呼唤理解的事业,而在随路秉杰先生转攻中国建筑史之前,刘杰曾是岭南建筑大师佘畯南先生事务所的一员干将,有不俗的设计作品问世,这一略显传奇的经历或许更能说明刘杰对乡土建筑遗产爱之深切。《楠溪江中游古村落》的作者,清华大学的陈志华先生在序言中说:“我们盼到了一位在长途跋涉中可以互相搀扶一把的旅伴,我的欢喜,从心眼儿里涌出。”
泰顺,对很多专事旅游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地名,它的建置、得名或许和明景泰帝的寿辰有些瓜葛,与周围的景宁、寿宁、庆元合为“景泰寿庆”。它是浙南的一个山区县,东北接文成,西北界景宁,南邻福建;洞庭山脉和南雁荡山脉双脉交叉,形成“浙南屋脊”,素有“九山半田半溪水”之称。
自然地理条件决定了泰顺“行路难”的现实,也正因如此,泰顺人着意于铺舍、路亭与桥梁建设,泰顺也有了“浙南桥梁博物馆”的美誉。桥梁数量多,多有廊棚,结构类型也多种多样,有堤梁式桥、木拱桥、木平桥、石拱桥、石平桥等。泰顺的木拱桥,建筑学上称“叠梁木拱桥”,当地人称“蜈蚣桥”,与北宋《清明上河图》中横跨汴水的虹桥同源,堪称国宝。“中国古桥史上的瑰宝——汴河虹桥”、“汴水虹桥缘何在中原失传”、“虹桥在闽浙交界地区再度出现”、“绚丽多姿的泰顺虹桥”四节环环相扣,《泰顺》第四章“梦圆廊桥路”或可视为全书最引人入胜的篇章。
泰顺是浙南乡土建筑的王国。乡土建筑映照出的是乡民的文化素质和生活方式。影响泰顺乡土建筑至巨的正是泰顺人民恬静自然的耕读生活与山水情怀。在泰顺,最富特色的建筑类型是住宅,有的用蛮石素木顺其天然而不事雕琢,有的用清水砖墙加上小青瓦屋顶也别有情趣,也有的用福建一带广泛流传的夯土墙建成,绝大多数民宅都完整而纯粹地呈现着个体。在青山绿树和如丝带搬的溪流河汊间,居屋和谐悠然地静卧其中:屋后是郁郁蓊蓊的后山风水林,门前是几亩平畴的水田,对面往往有略显黛色的一抹远山,村落的水口淌来了淙淙的溪流,这就是典型的泰顺村落。第五章“走进古村落”末节“百年商埠百丈口”最富史料意义——百丈口在去年6月因珊溪水库建成蓄水而遭淹没,水线以下的村舍都已被拆毁焚烧,了无踪迹。
《泰顺》有n种读法。乍眼一看,上南下北的古地图和上北下南测绘图纸就显出了它比旅游手册更重的分量。就象那块玛德莱娜小甜饼引得普鲁斯特笔下的“我”在悠长的记忆片段中跳转,《泰顺》也串起了我的乡土建筑旅行经历。
97年的9月,泰顺测绘图纸在学院评图大厅展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北涧桥,1号图纸上咄咄逼人的墨线绘就的北涧桥。待到我自己参加测绘实习时,才明白桥有多难测、多难拍。桥下可是水啊,你站哪儿仰视它,拱高怎么定,拱跨怎么量?这些不仅是对心智的考验,还是对勇气的考验。在《泰顺》重逢学长们的图纸,我仿佛又看到了他们伏在乡村小学校拼起的课桌上挥汗制图的情景。谢谢他们! 99年夏天,在作湘西历史街区调查时,我也看到了几座神采奕奕的廊桥:凤凰的那一座是在黄家50年代拍的老照片里,而通道黄土的座座风雨桥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欣悦难表。当时我们在报告中描述廊桥时,只说其遮蔽风雨之功,一点没想到从结构受力角度去分析。《泰顺》45页、46页做了清晰的受力分析,告诉我们桥体的“蜈蚣结构”有很好的受压性能,桥廊非但不是负担,而且有利避免失稳。这几段我读来真是过瘾,只是不知道纯文科背景的读者会否跳过?再版时配张简图可好?46页、48页、49页有三幅北涧桥与邻近建筑结合的图片,我看到这儿又不过瘾了,登一张表达桥与周围社区关系的平面图好不好?读到90页,刘杰写到:“(北涧桥)村落与廊桥有机结合,形成了自然的桥村”,那就索性登一张整个桥村的屋顶平面吧,要不,让李玉祥先生拍一张“桥村鸟瞰”?是不是新的不和谐加建太多,已经没法拍了?
“泰顺地区的‘蜈蚣桥’曾拥有两项中国虹桥之最:一,历史最悠久的桥是建于明景泰五年(1454年)的叶树阳桥,直到1945年因修建公路才被拆除;二,虹桥结构中跨度最大的是三滩桥,拱跨42米,超过了曾被学术界学术界认为是中国古建筑中净跨最大的赵州桥5米。可惜1950年毁于洪水。虽然这两座虹桥已荡然无存,但是今天的泰顺仍然留存着中国乃至世界最美丽的虹桥——泗溪镇的溪东桥和北涧桥。”对两项之最之失的惋惜,对两项至美的评析在书中多次出现,让人对泰顺的桥愈来愈神往。“然而,两座虹桥正逐渐被四周新式的水泥楼房所湮没。……司前镇的情况更是严重,一个个完整的村落几乎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四至五层的联排式钢筋混凝土楼房。”
从95年刘杰初访泰顺至今,倏忽六年过去了。作为《泰顺》作者的刘杰,是一个深情的记录者,同时,他更是一位富有责任感的建筑师、规划师。传统民居到底走向何方,泰顺的保护规划如何进行?在年初上海举行的中国青年建筑师作品展上,我们已经看到了他的应答。《泰顺》一版、一版地印下去,对照国际古迹遗产理事会《关于乡土建筑遗产的宪章》,就是一项“通过信息传播,提高公众特别是年轻一代的乡土建筑意识”的工作。我也期待在日后的版本中,刘杰主持的保护规划的成果也能在“后记”中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美好的泰顺乡土建筑遗产能抗御社会经济转型,继续留存。
就象一本94年的《读书》杂志在2000年的夏天把我带到了诸葛村、新叶村,眼前的这本书也一定会把我带往泰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