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藏在泰顺山中,车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下颠簸,左右盘旋。一番辛苦,看到了传说中的泗溪姐妹桥,竟然是亲切大过陌生,因为她们已然在我梦中静卧很久了。溪东桥在车上匆匆掠过,待后来见到涧北桥,可就真明白了为何称之为“姐妹桥”了。一停车,北涧桥已经在眼前了。红色的桥身,黑瓦铺就的风雨长廊,两岸数间历经风雨烟火的老屋,还有桥头苍翠的古树,一切倒映在清清溪水中,称之为“世界上最美的桥梁”并非溢美之词。
走在桥上,放轻脚步,倾听古桥对今人问候。凭着阑干,极目送远,苍山下古镇依稀。静卧在长椅上,任由溪流淙淙入梦来。廊桥,果然是个未醒的梦。
桥头有间“廊桥文化展览厅”,其实很小,厅的主人是一位退休小学教师,他义务地讲述着廊桥的故事,讲述着乡间的旧闻故事,很骄傲,很满足。讲述历史时,宛如泗溪的涓涓而流,从容相汇。眼前这座廊桥,已经静卧数百年,勾留了多少行人的脚步,联结了古今多少人的梦想。那位老人,他是廊桥的子孙,也象是一座安详的桥。
谈及廊桥,首先让人记住的是其风雨长廊。可是为何此桥上多有长廊呢?当然可以让行人在此避雨纳凉。泰顺山间路多崎岖,几十里无人烟,要找个一个休息的地方,并非易事。桥自然跨在溪流之上,而溪流经过必有谷地,有谷地和缓坡,才可能有几户人家,人家多了才有街市,有了街市,廊桥便成了街市的中心。在这里歇歇脚,喝口水,再换买几袋烟,继续上路。当然,这只是我为廊桥杜撰的故事。
廊桥的故事很美,但让我拜服的不仅仅是她的美。真正说来,桥上设廊有很多奥妙在其中。
浅显地看,泰顺山间多产林木,在古代建桥自然也就地取材。木桥难抵岁月风雨,故而要搭建风雨长廊守护桥身。木桥自身重量偏小,有失稳固,若遇到山洪与台风难免冲毁,长廊又为木桥增添了很大的份量。在泰顺,长廊对于桥不仅是美观,其自身就是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像电影里那廊桥,其实是廊归廊,桥归桥。
从专业的眼光看,泰顺廊桥已经被描述为一种经典:
“泰顺大拱廊桥结构基本组合单元是六根杆件,纵向四根、横向两根,平面呈“井”字形。利用受压产生的摩擦力,构件之间越压越紧。这种结构,不用钉铆,只需用相同规格的杆件,别压穿插,搭接而成。从力学上分析,上端的纵梁压在横梁上,横梁又压在相对一根纵梁上,上下两根纵梁夹住一根横梁,摩擦力使得横梁不能滑动,结构简单而奇妙,这种结构,整体为拱形结构,因此沿拱心线整体受压,不会产生弯矩,就每一根杆件来说,又是最简单的简支梁,承受两种集中荷载。桥的构件统一,无特殊,异形的构件,伐下的树木只需经少量人工即可制成合格构件,而且,装卸方便,拆桥时可以做到不损构件,且可重复利用。小杆件便于运输,用小构件形成大跨度,经济合理。根据桥头记录民众捐资的情况,在道光年间重修共用去一百万文,这个造价在当时相对较低。“蜈蚣结构”有很好的受压性能,只要两端固定,桥就能很好地承受向下的荷载,由于结构的特殊,桥受到向上的反弹力,就很容易失稳遭受破坏,为此,“蜈蚣桥”都采用了廊桥这种形成,桥廊非但不是负担,反而增加了稳定性。”
上面这段文字或许还是过于学术化,其实无非是说明一个意思“廊桥是活着的”,并且在力学、经济学和美学上达到了统一。这种结构,将随着时间是越来越牢。在经济上很节约,拆卸安装方便,不像现代某些建筑刚建成时候很是牢固,一旦有些不稳当就没法再使用,但是要想拆卸就得整体炸毁。廊桥构造如此和谐,又有风雨长廊,让人在旅途中有更美好的享受。即使现在不再作为交通要件,可是竟然成为了艺术品,被人赋以更多的科技历史文化意义,桥的生命无疑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延长,这恐怕大大出乎巧匠的的预料吧。其他建筑或者工程,一旦原有功能缺失,大都是要被销毁,可见,美的力量要超越实用,因为即使原来意义消亡了,其他意义会更而新之。
可以看到,泰顺灵秀的匠人造桥的方法很特别,他不用钉铆,甚至不用榫卯,大拱木也没有插入两岸桥基,似乎只是轻轻搭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压越紧,越撑越牢,竟然历经数百年而完好无损。桥从一开始就考虑了时间的因素,廊桥落成之初其实还没有完全“建”好,巧夺天工的匠人,邀请时间参与到他的杰作中来。
相比其他榫卯相接、钉铆相联的桥来,原先并不坚固。但是,随着时间和风雨,渐渐地,榫卯不再相合,钉铆也不再相联,深入桥基的拱木也会腐烂,桥便数十年而老去。此等造桥方法,只顾人智,不识天功。视桥为静物无生命,一开始就希望稳固至永远。而泰顺造桥巧匠把桥看作生命,在桥幼小时候并不想用榫卯钉铆将她定型,而是任其自然成长。虽然没有榫卯,木料之间相互别压,其实就是无形的榫卯,让天地来自造榫卯。虽无钉铆,木材自身穿插搭接,大木自身即为钉铆。不入桥基以求一时之固,却让时间来选择最佳的着力点。实在是桥之精灵,实在是有生命的建筑。我们常听说具有自调试功能智能化的建筑,难道廊桥不是吗?更高明的是她也无须在旁边安放计算机,天地变数已经蕴藏在自身结构之中。
泰顺廊桥是一座活的工程,不求最初的最优,只求每时每刻的合适。天地化入其中,与自然亲密无间。
同样的,人的生命呢?是否要把各自加工出榫卯以适彼此,从而适应社会?是否要用钉铆连接人心,连接人和自然?是否要硬生生地扎入外物以求一时的稳固?廊桥在前,告诉我们,不要忘了还有时间,不要忘了还有变化。我们要做的是有廊桥一般自身浑然一体又和外界浑然一体的结构,而不是追逐一时的得意。
写在后面:去泰顺也快两个多月了,刚回来的时候,写了前面一些,后面本来要写廊桥给我的启迪,当时也体会到,但就很难表达出来。现在再补上后面,可还是觉得表达不清楚,然而我的确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大约跟我的表达能力有关,除此之外语言自身也的确不能完全表达人的内心。我对廊桥的智慧的领悟,大概可以用“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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