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我们没有出过山门,我们,还是不到10岁的小孩的时候。家自然在山里,山岙,对着漫山遍野的绿树和小草。家里是开药店的,夏天,下了好几天的雨,现在要把一层层药柜里的中草药拿到太阳底下去晒了。门前就是一块平整的空地,那时候觉得它很大很大,现在已经因为建公路消失了,但是回想起来场地其实是很小的,只是整个山村里找不到几块这么大的平地,除了大宅子的大院,所以那时的眼里格外的空旷。
久雨放晴,平地上摆着草药,满世界的药香弥漫在清晨的阳光中,空气里还有小草的露水的味道。乡下只要不在山里地里干活,最炎热的夏天也不会很热,总是有阵阵凉风拂面,屋前屋后坐着看看抬头即见的大山小山,风穿堂而过,惬意。
有一天中午,我们知道,那又是乡里镇里穿着工商制服的人来要税的日子,很多时候我们都能巧妙地避过,一家人关了店门,穿上上山的衣服、戴上斗笠背着砍柴刀出门。他们来了,邻居当然说我们都下地干活去了,他们不能等上大半天,无奈地离开。至少我们又缓过了一阵。那时候乡下的治病没有如今城里的这么多麻烦,得了什么病,吃几片几分钱一片的西药,有时候是配一副几毛钱的中药,很快病就好了。
初夏的日子,中午,到得山上,除了到处正在茂密长的绿树灌木,就是漫山遍野的野菜,苦菜和蕨菜之类的,我们是顺手拿着大编织袋过去的,一路往山上爬,爬到山顶,大风呼呼而过,吹凉了满身的湿汗,惬意。像到了离仙境很近的地方。转着身子远眺,整片乡里的房屋都在眼底,沿着山溪和山脚一小堆一小堆错落着,有一两座屋顶的烟囱会有青烟生起,原来是直的,到了风吹过,袅袅地散开。偶尔会听到底下公鸡的啼鸣和几声叫换孩子的呼喊。这个季节山上的各种毛毛虫也在疯长,有一种是和叶子一样的颜色,你没发现它,一碰上,就像被开水烫了一样,马上手臂上碰过的地方就鼓起一个开水烫过一样的包。还有泉水很多的山里的沼泽是不用多去的,有很多蚂蝗,吸上你的小腿,怎么也甩不开。忙了半天,收获都是有整袋整袋的野菜,可以吃上挺久。
有时候山里潮湿阴凉的地方有很多草药,我的记忆中草药都是长在那些地方,拔起它们的草根,很熟悉很舒服的药香会扑鼻而来,***鼻子是很懂草药的,有些时候我们小孩上山砍柴会拔一些野草回来种,开着很漂亮的花,那些生命力都是极强的,到了我们的后门院子里就一片片地疯长,我们只好拔起来清理掉一些,有一次正好拔出的草根的药香让奶奶闻到了,她说那是治哮喘的好药,那么好闻的药香,效果一定好。后来查药书,一点没错。当然,我们上山拔很多野花回来种,野百合是我最喜欢的,清淡的味道,挺大的挺精神的花朵,其实它如莲花般的根也是极好的药材。
过了许多年,也不算很多年,大概五六年,我们这些没出过山门的一大片地方的人开始发现我们有点出名了。以前我们是和外面的,或者说出了这个县的的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后来看看居然有上海人、北京人过来,偶尔还有老外,他们先是对着我们山溪上的破桥指指点点,后来,还到了我们的破屋里。
我现在一再听老人们说起,我们这里是古时逃避战乱和厌倦了俗世的官爷们举家迁徙来这里的山沟沟定居的,那么说来全是隐士,难怪我们的欲求那么少,甚至被人遗忘都一直自得其乐,这就是所谓长久下来的民风吧。那些所谓的古廊桥和古民居打开了我们的大门。那些破桥我们这里到处都是,小学的日子,夏天,中午没事做了就喜欢躺在桥上乘凉,横跨溪的两边,全是木头建的,中间空空的,顶上倒是像殿宇的顶,雕龙画凤的。底下是清清的有游鱼的溪水,一片阴凉。去乡里镇里买东西的人也会经过这里歇歇脚,等喝过了自带的水,身上的汗水也干了再离开。没想到后来被他们说得那么珍贵,于是渐渐地,我们也开始觉得珍贵,并搜寻起了自家老屋的历史,果然,很多家的祖上都是古时的大官举家迁来的,于是“××古民居”多起来了。何尝不是好事,我们依然如往昔般生活,但至少知道我们的破玩意儿可供外来人大老远跑来摸摸看看了,我们走了一辈子的桥,却真的没有他们那些人看得仔细。后来破屋的历史他们得出的数据也比我们真切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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