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城里的人,他吃鸡蛋,也吃肯德基的炸鸡腿,但是他没有看见过活的母鸡。你可以想他们很幸福,尽吃炸鸡腿;也可以想像他们实在很可怜,如果不可怜的话,他们不会这样高兴去看,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生活中很重要的事情。那么是不是将来住在高楼大厦的温州人、上海人有一天也会坐在大巴士上说:我们今天高兴啊,我们去看泰顺的老房子。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上海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泰顺看老房子,看桥。另一方面,希望泰顺的孩子见过世面,什么叫见过世面呢?见过老房子,知道老母鸡是什么样子,也知道猪是白颜色的。那么比起上海的孩子,在这方面,我们的知识就更丰富一些。我想,到那时候,泰顺的孩子会感谢在坐的干部。就是他们从 2001年开始给我们保护了这样好的一个生活环境,这么丰富,这么多样化,这么富有文化色彩。大前年春节,我是在香港过的。香港人邀请我给他们调查香港的古建筑,提出保护意见。可去了一看,像树林一样的高楼大厦中间,有那么几座好像有点古的建筑。好像有点古,是因为它已经经过许多次的改建了。但是他们宝贝得不得了,登记啊,调查啊,还把我们找去提建议。今天,在座的一些人可能觉得泰顺的这些东西不值钱,甚至于讨厌,甚至于成为负担。那么实际上呢,在全世界来看,他们都是极有价值的。我刚才说到台湾,我到台湾以后,跟台湾的古建筑保护界有较多的接触。有一天,他们也是开了几辆大巴士,拉着我去看古建筑,说是有客家的建筑。开了几个钟头的车,到了台中附近,下了车上了半山腰看村子。我以为能看到什么样的客家建筑,结果台湾大学的博士生蹲在地上,歪着头,他说:“你看、你看,这里有一个半圆形的痕迹,地面上有一个半圆形的痕迹,这是一个客家的痕迹。”我年纪大了,也弯不下腰去,只好说:“对,对,对,看到了,看到了,很好,很好。”他就很高兴,看见了。他是怎么发现的呢?他们是专门派了飞机在天上用遥感测出来的!后来,我跟李玉祥先生到广东梅县,几千座呢!看,台湾人很可怜吧,平均年收入他们比我们高,可是在这方面,他们比我们可怜多了。希望我们的年收入也赶上他们,超过他们。但是希望我们古建筑的损失不要跟他们去比。不要让我们子孙将来也蹲在地上歪着头去看痕迹。 我觉得,很容易理解我们为什么要保护古建筑,我想这个是不用再多说的。因此呢,今天我看到泰顺仙居桥,芨芨可危,就因为修路,炸炸药把它炸得七扭八歪,结构都已经走形了。我就是难过得不得了,因为泰顺的桥,从结构的形制来说已经非常古老,这方面刘杰先生比我了解得多,我知道至少在宋代的画上已经有了。我在九十年代初八十年代末到永嘉参观时,陪我去的是浙江省建设厅的副厅长,他告诉我,他在浙江调查过很多地方,特别向我推荐了泰顺的桥。但当时我很怕来,为什么怕来呢?因为我有一个很没有出息的毛病,就是晕车。所以我就很怕来,在印象当中泰顺的交通极其困难,要盘山,难受得不得了。刘杰先生一直引诱我:“哎呀,泰顺桥啊,桥啊,什么时候你得去看看……”最终我经不住刘杰先生的引诱,坐不住了,就来了。来了以后看的第二座桥就是仙居桥,就要塌的仙居桥,我这心里是极难受的。如果我们保护好这批桥,几百年的历史,独特的结构,作为世界文化遗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如果破了、坏了、烂了,那就免提了。由于我们的疏忽或暂时没有什么办法而造成的损失,那就不仅是中国的损失了,那是世界的损失。全世界再也没有这样的桥了!如果我们不把它保护好,不把它传承下去,那么我们对世界人民有点对不起。所以,我希望泰顺的同志们能够把它保好。我今天吃午饭的时候说了一句很不礼貌的话,请大家原谅,我说三、四百年前的祖宗能把它造起来,三、四百年后的我们连保护也做不好。这三、四百年我们怎么过去了呢?这不太礼貌,不过我说老实话,我心里有话就说,我要是跟你们假客气没意思,假客气的人太多了,假客气的话你们听到的太多了,何必我再来说呢?说几句实话,三百年前的祖宗能够把它造起来,三百年后的我们保都保不住!——没法交待,说不下去……。李玉祥先生已经照了相了,没照相就算了,以后历史上就不写了;照了相了,赖也赖不掉,你们泰顺有,赖不掉。泰顺曾经有,曾经有就是你们没有保护好……。我希望大家对子孙后代,对祖宗,对世界的文化负起责任来,怎么也得把它保下来!——不要眼巴巴地看它毁掉!好不好!
我们要保护古建筑,首先要普查,要摸清家底,泰顺究竟有多少古建筑。没有普查,家底不清,我们就不知道怎么保护。普查后再确定要保护哪一些,并不是说所有破的、烂的,大家看的又破、又烂、又脏、又黑、又臭的,没法住人的统统要保,不是这个意思。要重点的,有选择的保护。由此可见,要普查了以后才能知道要选择保护什么。选择呢,也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作,选择要典型化,哪一些类型有代表性。这个类型的标准是什么,也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所以也需要一个讨论班、学习班,经过慎重的讨论后定下来一个保护的对象。然后我们再定保护的措施,做保护的计划。选择的时候,类型要多,要比较完整,完整的村落,以一个完整的村落为单位。中国的村落有中国村落的极大特点,泰顺我没有做过很多工作,这个刘杰同志有资格说话,我没资格,我只能说说公式化的话题。中国的村落在世界上有一个特殊的价值,这个价值我跟外国朋友交换过了,因为外国朋友研究中国村落也很多。我跟他们讨论过,他们差不多的有一个共同的认识,中国村落有两个很大的特点。一个是中国村落的结构性,有水口,有天门,有水的布局、山的布局、街道的布局,有一定的结构性。第二个特点,中国村落各种类型的建筑有它的系统性,相当地发达。所以我希望保护的时候是一个尽可能完整的村落,而不是东一座房子,西一座房子。东一座,西一座,将来搞起旅游业来也很难,保护起来更难。我今天看到泰顺一个路亭,以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路亭,是重檐歇山顶子,明代正德年间的石构路亭,孤零零的在路边。我们理解它的时候,做它保护规划的时候还是要把它作为一个系统的东西,就是我们古代的道路、路亭和路亭相关的一些生活习惯等等,要作为一个整体来对待它。总而言之,越完整越好,包括道路、亭子、树林、碑。昨天在新浦看到一块碑,也是在一座路亭里头,这块碑对了解泰顺的历史很有用。这些东西都把它当作一个完整的东西来理解。那么,另外一种完整是什么完整呢?就是生活的完整,住在房子里面的人的生活面貌是怎样的。他们要生产,要养鸡,要养猪,要下田,要晒谷,要炒茶。他们要生产也要生活,要结婚,要生孩子,要做寿,要死人。这些跟生活相关的都要有一些历史的见证。我跟一些先生的看法不一样,有些先生希望村子里的居民保存古代的生活方式,这个我不赞成,很不公道。有一次在一个会议上辩论起来了,我说你们主张这样,那你们住去。有人说,美国威亷斯堡里面的人都穿着十九世纪的衣服,坐着马车等。我也去参观过,旧金山附近的那些当年中国的华工在那挖金矿的村子,里面有关帝庙,有中国的对联,有中国的匾。现在没有中国人在那了,都是一些美国人在那穿着十九世纪的衣服,赶着马车在路上走……。我说那个不一样,那是在演戏,他们是当演员,不是在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是不行的。所以我并不要求大量的人那样,当然少量的演员是可以的。演员也是一种很好的职业,在中国当前最出风头的是演员嘛!真正要是有那么少数的在那演一演也无所谓。可是真正的生活不应该这样,生活还是要现代化。我们的许多日常用具是应该保留的,比方说,做年糕的推磨,我们很多人都把它扔掉了,将来我们的后代就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要把它展览起来,你尽管到市场上买最好的面粉,那可以,可是你把水磨展览起来嘛,我们的老祖宗就是这样做过的,并且偶尔扮演员在那推一推,让人看看也可以嘛!古代的生活,能展示的尽量把它展示出来,这样游客来参观就显得丰富。另外,要保护村落的环境,不要前面是高楼大厦,高楼大厦的墙底下是老村子。新村子跟老村子中间应该有一个间隔。刚才说到美国的威亷斯堡(威亷斯堡是一个世界闻名的历史文化遗产),当地的老百姓建新村,距离相当远,我记不清是600米以外还是6公里以外。如果是600米以外,对泰顺来说,太奢侈了,不可能;那么是不是200米,100米行不行,咱们讨价还价,100米行不行。总而言之,要有一定的距离,现在看起来,有些已经没有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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