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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白 |
作者:吴玄 文章来源:langqqiao.net 点击数20617 更新时间:2005/12/14 0:06:28 文章录入:还傻 责任编辑:还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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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这个人真牛。 我就是这样,还是老老实实给我写作吧。 不。我不下棋心里就没着落,没心思写作,你真不跟我下,我去找表兄下,他比你厉害多啦。 那当然,可惜你又下不过他。 数日后刘白真要去找表兄下棋,雁南阻挡不住,顺水推舟说,真要去,就去吧,顺便可以看看老同学,你要是赢了表兄,以后就专门下棋吧。刘白说好。其实刘白尚不敢想要赢表兄,不过想见识见识大名人的神韵而已,要不是他跟雁南有那么亲密的关系他是绝对不敢找马九段下棋的。 刘白到了北京后,却突然害怕见到表兄了。虽然是亲威,他们却素未谋面,只是互相知道而已,表兄他在电视上见过,是个瘦瘦的小伙子,留一头长发,样子倒没什么威严,但就这样突如其来窜进去找他下棋,是不是太唐突?棋艺是不分亲疏的。 好在马九段生肝炎住院了,这棋也就不可能下了。刘白反而感到一阵轻松,上街买了一些慰问品,去医院探望表兄,只见他无聊地躺在床上挂盐水,穿了件格子病服,脸色蜡黄,眼珠子也蜡黄,因为浮肿,看上去胖了不少。见人进来,睁了睁眼,发觉不熟,又无精打采闭上。刘白看他这幅模样,暗藏的畏惧心理一扫而光,马九段现在不过是个需要同情的病号。 刘白说,马九段,我来看你,我是雁南的先生,应该叫你表兄。 马九段听来人叫他表兄,从床上坐起,喜道,哦,你就是刘白?可惜我们在这里见面,当心传染。 不能握手,隔一段距离互相寒暄,雁南好吧好谁谁好吧好谁谁谁好吧都好,问完了,马九段说,你来北京出差? 不是,我特意来找你下棋。 马九段只当是玩笑,笑道,你也喜欢下棋? 是的。 真可惜,下次我们一定下一盘,日本很多作家也都下棋,而且棋艺不低。 是的。 雁南还经常下棋吧? 偶尔也下。 当地没有对手吧?她下棋天赋很好,可惜半途而废,小时候她经常赢我。 又说了许多。病人说话欲特别强,马九段也如此。刘白怕他体力不支,贻误静养,尽管意犹未尽,也只得早早告辞,祝他早日康复重返赛场,电视里见。 刘白走在街上,想着要不要去看看老同学,自己原是为下棋而来,并未想过探望他们,现在棋下不成了,去探望,不见得有兴,还是回去吧。 刘白上了至杭州的火车,刚安顿下身子,棋瘾就爬上来了。一节一节车厢去找,看是否有人下围棋,来来回回看见的只是打牌下象棋喝酒睡觉吃零食,就是没人下围棋,很扫兴,回到座位上一靠,就睡了。一觉醒来,太阳好像已从另一边升起,透过窗子,惺忪地瞅着大片大片掠过的原野和静止不动的天空,渐渐地脑子里明晰出一个棋盘,棋子像黄昏的星辰慢慢地露出端倪,大概这就是神游局内了,兀地一种灵感阔大地冉冉地上升,顿觉自己进入一种新的境界。原来这趟北京没有白来,虽然不曾对局,和表兄见见面也熏陶了一遍,自己的棋艺已经焕然一新,差不多和表兄立在同一境界了。待睁眼想明确地留住这一意念,却从眼皮之间消失了,刘白有一种坠落的感觉。 很久没吃东西了,胃有点疼,刘白起身去餐车找吃,走过二节车厢,意外地看见有人下围棋,刘白站在过道里,就不动了。这件轶事,二年后郑虹六段在报上回忆说,当时他们一班人南下参加一个邀请赛,在车上对局的是张文东和陈临新两人,快到南京的时候,不知哪里钻出一个人来,站在过道里很专注地看他们下棋,那人个子短小,脑袋也不特别大,但眼睛炯然有神,显然是个聪明又不引人注目的人物。有人观棋是平常事,他们只把他当作一个棋瘾很重水平不高的棋迷,并未引起注意。那人大概技痒,看他们下完,就夸他们棋艺了得,说我们也来一盘吧,他们两人都想休息一下,又不好意思推却,就建议我跟他练练,我点点头,那人就很兴奋,指着对面座位说,请挤一点,他们挪了挪,也只能挤出一点空,那人就半爿屁股坐在座垫上,半爿屁股放在过道里,不断让行人擦来擦去。当时我们只是暗笑,不敢披露专业棋手的身份,怕吓跑他,真没想到他棋艺居然那么好,思路阔大悠远得让人难以想象,张文东他们都看傻了,很遗憾才下到中盘,车就到杭州了,我们不得不收枰下车,出了月台,正想探问他的来路,那人却不见了。 刘白懵里懵懂跟他们下车,脑子里想的还是下一手,出了月台,猛记起包裹还搁车上,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早有贪小便宜者替他拿走了。刘白想丢就丢了,反正也不贵重,就是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有棋下,丢个包裹算什么。三五步奔出月台,四下寻找郑虹他们,哪里还有?刘白叹道,为了一个破包裹,把对手丢了,真不值得。垂头丧气走到街上,需要钱用,摸摸口袋,一点钱也不翼而飞了。这下倒楣了,没有钱怎么回家?刘白猴急着搜遍口袋,结果一无所获,更加沮丧,偏偏这时胃也凑热闹似的疼痛起来,逼得刘白用手去按。既已如此,也只好先找个地方休息吧。刘白回到候车厅,寻个座位坐下,反反复复按摩胃部,额上竟出了些虚汗。又坐了些时,刘白才想起可以求人援助,一下乐了,胃就不疼了。杭州他有不少文友,男男女女总有一打,找谁都可以。那么让谁慷慨解囊当一回义士,他就必须有所选择了,男人没意思,讲起自己的窘况准被嘲笑一顿,当然要找女人,回去也好让雁南吃点醋,可惜会写作的女人都难看,相比之下还是瘦竹的样子有点意思。她在一所大学教书。刘白看咨询台那边有电话,就去查阅电话号码,守台的忽然说,市内打一次五角。刘白心悸一下,查了号码默记心里就走,刘白听见背后守台的骂他小气。五角哪里有,找枚五分的吧。刘白漫不经心地在候车厅踱来踱去,终于眼前一亮,一枚五分硬币银亮地躺在那里不动,刘白一步跨上踩牢,手煞有介事伸进口袋,提起半张废纸让它从口袋边沿朝脚下滑去,然后自自然然猫腰拾起,重新塞回口袋,然后悠然自得步出候车厅。 找到公共电话间,刘白独自玩赏了一会那枚得之不易的硬币,才慎重地投进去,像下棋投下一粒白子。电话立即通了,瘦竹在那边问,喂,谁呀?我是刘白。刘白呀,你在哪里?我在车站。快来吧,我在校门口等你。刘白正要说自己非常需要她来车站接,电话却捣乱似的断了。 去瘦竹那里,要换二班车。刘白硬着头皮挤进公共汽车,胸部里面有个东西老是颤颤的,眼珠子从乘客的肩膀间透过去,一直严密地监视着售票员。一路总算有惊无险,车一到站,逃亡似的跳下车门,松一口气,不料忽然有人拍他袖子,喂,你的票!刘白抬头看边上立着两个红袖章,吓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见前面有个厕所,急中生智,说我急死了,你等一下 ,跑进厕所蹲下,约摸过了方便五回的功夫,刘白才从厕所里一闪出来,拼命就跑,惹得路人反而注意起他来,掉头看背后并无红袖章追来,才气咻咻停下喘息。 刘白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乘公共汽车了,简直使人神经分裂,还是发扬愚公精神步行过去轻快些。刘白赶到校门口时间已过七点,离他跟瘦竹通话的时间约有四个小时了。刘白在校门口东寻西看,不见瘦竹等他,很是奇怪,进传达室问她办公地点,说早下班了,现在都七点多了。刘白才如梦方醒,有苦难言,晚上完了,现在到哪里去找寄身之所?他平时生活马虎,连自家的门号都不知道,哪里会记人家的住址?杭城朋友虽多,但现在都下班了,竭力在脑海里搜索他们的住址,想了半天,半个也没想起来,反而弄得心力交瘁,气得面对大街破口大骂:钱真他妈混帐东西! 这一夜刘白只好露宿街头。 六 刘白说,你猜我那夜怎么过?饥寒交迫,胃疼得难受,只好找了一支粉笔,在校门口画个大棋盘,画谱自搏。围棋真是好东西,能使人废寝忘食,面对绝望,棋手最好的解脱方式就是下棋。画着画着,胃就不疼了,饿感也不存在了。一盘棋画完,瘦竹就上班了,小心翼翼问我是不是就是刘白。 雁南说,她准以为你是个疯子。 是这样。刘白突然一拍大腿,啊,我理解棋癫子了,他不是疯子。 我也觉得不像个疯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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