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山,高峻雄秀的大山。
清晨,我怀着急切的心情,踏上了通往尖山的路,去看望一位可敬的老人阿土伯。
阿土伯是我早年的邻居,有一年,他自告奋勇上了尖山当护林员。谁知,他一住就是三十年。前几年我在镇上做事,每年都上山一次去看望他,后来到了城里,由于手头的活较忙,就再也没去过了。上月有事回乡下,突然想起了老人,于是办完事便匆匆忙忙上山了。
十里弯窄不平的山路,只走了一个小时便到阿土伯家。矮小的泥墙屋,四周竹编的篱笆,还有门前那捣米的石臼,一切是那样的熟悉亲切。唯有篱笆墙外当年还是一丛丛疏散稀小的山竹子,如今已成长一片翠绿的竹园。后山坡那片老茶园也已改造成速生新茶,阳光下仿佛团团浓得融不开的云彩,更加碧蓝鲜嫩。翠竹绿茶犹如一道宽阔的黛色围墙,把泥屋紧紧环绕,掩映其中。
我仔细打量着站在门口的阿土伯,几年不见,他那张饱经岁月沧桑的脸又增加了许多皱纹,纷乱的头发更加花白了,当年笔直粗壮的身架明显有了几分佝偻,整个人仿佛瘦小了许多。唯有那一口粗亮的嗓门和乐哈哈的笑容依旧未变。
阿土伯见到我很高兴,进屋后忙着要给我泡茶。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塑料袋茶叶,里面顶多只有半斤。我问他这是哪来的茶叶。
老人望着窗外高高雄秀的尖山,脸上露出了几分自毫的神色,告诉我,尖山有块很高的悬崖下长着一棵茎粗叶壮的茶树,不知得了山上哪股灵气,每年清明未到别的茶树刚开始出芽,它早已碧绿生青,香气满崖,每年只能采到半斤八两干茶。有一次,他不小心从崖上摔下来,断了两根肋骨,卧床好几个月,有人说他不值得,可他不后悔。
老人提壶泡茶,只见他壹起水落,分三次才把茶冲满,滴水不溅,动作干净利落,好像茶师傅在表演茶艺。
他放下水壶认真地说:“你别小看泡茶,这里面就好像你们做文章有学问呢!对上等的茶叶泡水要缓,叶芽受烫均匀,片片舒展水灵;张张叶片不漂浮,逼出色汁清黄又透亮,盖上盖子三五分钟,味道更香浓哩!”
这时我凝神看碗中的茶叶,似含苞的春花,徐徐绽开,鲜灵灵的细细一品,扑鼻一股清香悄然弥漫开来,令人气爽神情。再细细咂去,一丝淡淡的苦涩,又仿佛含着丝丝缕缕的甜味,舌底生津,淡雅芳香,余润袅袅,没有醉意胜似醉意。此时我想,古人所津津乐道的以茶代酒的妙境,大概就是如此吧!
原来,这几年老人在后山开了一片茶园,每年可产一、二百斤茶叶,可他一斤也舍不得卖。因为尖山上有村里大片的稻田和树木,每天上山干活和砍柴的人络绎不绝,他每天都要泡好几壶茶,有时甚至要泡几大桶才够他们喝,所以一、二百斤茶叶也就不见得多了。
我巡视灶头、桌面,果然上面摆着好几壶茶,里面都盛满了浓浓的茶水。老人深居尖山几十年,谁也说不清他究竟泡过多少茶,滋润过多少来往行人干渴的心田。我仿佛看见这壶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老人一颗水晶般清澈的心。
这一天,我们聊了许多许多,在交谈中,我问老人,一人住在山上这般寂寞孤独,有没有想到要回村里。他没有立刻回答,喝了一口茶,说:“这里虽然没有电视,楼房,整天听到的是山雀和野兽的叫嚎声,就连买盐巴也要走十里路回村里,可这里有我能做的事情,住在这里心里头实在。忙乐闲苦,回到村里一旦没事做,我会发疫的。”说到这,老人站起来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高高的尖山巅峰,平静而又动情地接着说:“我已吩咐儿子了,将来我过世以后,就把我这把老骨头埋在尖山上,青山何处不埋骨呀!”
我注视着老人的眼睛,仿佛是一眼幽幽的清泉,那样的清碧,又是那样的深邃。此时我渐渐理解了,理解了老人这些年来为什么几次拒绝独生子要他回村安度晚年的孝心,因为他深深爱恋上了大山这片土地,这里有他的根,只有这里他才觉得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我没说错,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亲眼目睹了三三两两来尖山干活或过路的人,他们把老人的泥屋当作了歇息聊天的“凉亭”,不看太阳有多高,总要进来喝碗茶,吸袋烟,打个招呼,然后才舍得离去。他们走进泥屋就像走进自己的家,一点不拘束,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平常。
太阳快落山了,我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慈祥的老人,离开了尖山。当我走过对面那条长长的山岭时,一阵山风迎面吹来,仿佛闻到了一股从尖山飘来的浓浓的茶香,沁人心肺,使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我回头望着暮色中那高高雄秀的尖山巅峰,似乎顿时明白了,人们为什么在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里,总是把深山描绘得那样美丽迷人,使人神往,因为深山里有着无数人间美好的心灵宝藏,这是世间最有价值的宝藏。
查看评论:http://www.langqiao.net/BOBBS/dispbbs.asp?boardid=79&id=4694&star=#326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