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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雨伞去赴百家宴
作者:黄俊生  文章来源:南通日报  点击数2254  更新时间:2008/11/24 22:15:13  文章录入:大笨钟  责任编辑:大笨钟

程阳风雨桥      俊生

  什么叫痛快?上百个人把各自做好的饭菜摆成长龙,让你转着圈挑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啥就吃啥,这样吃饭叫痛快!

  什么叫豪爽?七八个身着民族盛装的侗族姑娘,唱着山歌劝你喝酒,你不喝吗?不喝就扯着耳朵往你嘴里灌,这样喝酒叫豪爽!

  在一个叫做三江冠小的地方,我就着着实实地痛快了一回,豪爽了一回。

  冠小屯,你可能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它的位置,但它能让你流连忘返,永生难忘;你可能今生今世都到不了那里,但你不去是你的遗憾,你去了没再去还是你的遗憾。也许,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千百年来平平淡淡实实在在生活繁衍的小山寨,但它绝对是一片未受世风熏染的千百年来依然民风淳朴甘守淡泊的青山绿水。它把感动刻上我的心灵,把感悟输入我的脑海,把感激融进我的血液,把感奋锲入我的灵魂!

  冠小屯,广西三江县林溪乡一个来了就不想走、走了还会把它梦中留的侗族山寨。

  三江县位于广西西北部,与贵州、云南接壤,隶属柳州市,因境内有榕江、浔江、苗江而得名,是个茶叶大县。这里的侗族大歌、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被列为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 世界风雨桥之乡”和“世界鼓楼之乡”,侗族大歌、风雨桥、鼓楼,构成三江独特的侗乡风俗画卷。就在那个秋雨笼罩的下午,我们踏上八桂大地,来到三江采风。

  雨,不紧不慢、断断续续地下着,一遍遍梳洗着山林,满眼都是鲜亮的绿。那绿,绿得人心底酥酥的,软软的,似被缕缕丝线温柔地牵扯着挪不开脚步。缠绵的山岚盘旋起伏,忙着给山头披纱巾,那苗屯侗寨隐藏在白雾之中,风一吹,便显露出吊脚楼的屋尖檐角来。

  从柳州出发,我们一路走来:柳公祠、八桂奇石馆、龙潭、柳江、雨卜苗寨、老子山……不沾一丝纤尘,不留一点履痕。在程阳八寨景区,我们停下脚步,就为了这里的百家宴,这绝对的天下第一宴。听罢侗族大歌,看罢风雨桥,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于是,一把把雨伞次第撑开,像一朵朵鲜花在雨中开放,这些花又一朵朵开进了山寨,开进侗民的吊脚楼,在薄暮中慢慢开向冠小屯。

  沿着冠小屯的石板路拐过一个楼角,我猛然收住了脚步,被眼前盛大的场面惊住了:在宽敞的石阶上站满了侗族姑娘,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手持芦笙的侗族小伙子静静地站在石阶两侧,一动不动,几十个穿着漂亮衣服、扎着小辫子的侗童睁大好奇的眼睛看着我们。我猜想,这场景大概就是侗族的迎宾习俗“拦路对歌”吧——主客互相对歌,歌词随景而定,随感而发,答对了,主人躬身放人。果然,台阶上的姑娘唱起歌来,只觉得歌声婉转动人,歌词却一句也听不懂。大家一时愣住了,要说随口吟首诗什么的,我们中间大有人在,可要对歌,恰似哑巴姑娘怀了孕——肚子里有,嘴上说不出。还是北京的王琴珍机灵,舞动手臂领了一句“多谢了……”大家这才缓过神来,接唱下去:

  多谢了

  多谢四方众乡亲

  我家没有好茶饭

  只有山歌献亲人

  这回轮到侗族姑娘愣住了:说过关了吧,可歌词主客对象颠倒了;说不过关吧,可确确实实对上来了,就在犹犹豫豫之中迟迟疑疑地让开一条路。不知谁喊道:“迎客!”霎时间,芦笙齐奏,歌声再起,一路把我们送上寨子的鼓楼坪。

  鼓楼坪上早已是灯火通明,歌声鼎沸。芦笙踩堂舞、圆圈舞、耶舞、侗族大歌以及民族习俗手艺表演舂糍粑、捶布等,一一呈现我们眼前。我虽然听不懂歌词,领悟不了舞蹈语言,但这种人与自然对话的原始艺术,让我感奋不已,泫然欲泣。

  鼓楼坪是一个四方的广场,前面是冠小屯用以祭祀、议事、歌舞、庆典、娱乐、迎宾、审判的鼓楼,外高七层内高一层,门楣有联,从右往左读是“美为仁里”,从左往右读是“里仁为美”,我不知道侗族人阅读习惯是从左向右还是从右向左,不过这副楣联怎么读意思都差不多。广场后方是一座高台,三层顶,大概是一座戏台,侗族乡民喜爱的“侗戏”应该就是在这里演出。早知道侗族有个“侗戏”,表演形式简单,唱腔带哭声,乐器只有二胡、牛腿琴、锣、鼓,跟我们江海平原上的“僮子戏”如出一辙。我不知道两个戏种之间有没有血缘关系,但同属“傩戏”那是肯定的。鼓楼坪的两侧是木头长廊,没有雕梁画栋,只在廊檐下挂着一串串香糯稻把。这是侗族人的习俗,每到稻米收割季节,首先将香糯稻把悬于屋檐下,待到邻里建房或是老人去世之际用来作为礼物送人。

  前鼓楼,后戏台,左长廊,右长廊,围成了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上芦笙喧天,舞影婆娑;长廊内茶香扑鼻,炒米芬芳。喝罢油茶,观罢歌舞,三江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副县长吴桂贞宣布:百家宴开始!顿时,男女老幼一起动手,搬桌子的搬桌子,拿凳子的拿凳子,布饭菜的布饭菜,摆碗筷的摆碗筷,动作敏捷,手脚麻利。片刻工夫,长廊里、戏台上,长桌、长凳连接起宴席长龙,龙首就在戏台上,龙身从左长廊蜿蜒到右长廊,然后又把龙尾甩到戏台上,连成一条蜿蜒起伏的团龙,那场面之大,蔚为壮观,平生之仅见,别说吃喝了,只这一看,便会产生微醉的感觉!

  碗筷未动,歌声先起。唱的是侗语《祝酒歌》,一人领唱众人和。台上的侗女唱一句,身边的吴桂贞就翻译一句:

  我家没有好茶饭,

  我用真诚招待你。

  稻草煮水你得喝,

  扁担作床你得睡。

  看着这样盛大的场面,听着这样真诚的歌词,由不得你不豪情勃发,更忘却平日里很少沾酒,手臂一抬,脖子一仰,一照杯底:干!喉咙一呛,胸口一热,一杯下肚。白酒喝下去了,激情升上来了,顿觉酒量倍增,杯杯见空。吴桂贞是个豪爽的侗家女,见我来得,一把夺过我的杯子,又把她的杯子塞给我,说:“我们侗家人有个待客习俗,就是喝交杯酒。来,我和你喝一个!”说罢,挽着我的手臂,一口喝干我杯中的酒。

  几杯下肚,头顿时晕乎乎的,吴桂贞连忙说“吃菜,吃菜!”

  菜很丰盛,每桌都有二十道左右,酸鱼、酸肉,鸡鸭猪牛;酒主要是土烧,后劲十足;饭是紫糯米、黏糍粑、黏米饭,香喷喷的。这些都是各自在家中做好用提盒带来的,一席尝遍酸甜苦辣。

  宴席很快进入高潮。众人大呼小叫,交杯换盏,到这一桌上搛口菜(这叫吃“转转菜”),在他人杯中喝口酒(这叫喝“转转酒”),文人的矜持此刻全丢在爪哇国。确实,在这样的场合,你就是市长书记,他就是草根山民,都在同一个碗里夹菜,你不喝酒,照样被扯着耳朵往下灌。此刻,侗人、汉人,不分民族;雅人、俗人,不分身份。我沉思:这不正是和谐社会的一个蓝本吗!

  百家宴又称合欢饭,它的起源,有一段神话传说。说的是古时候,一个侗寨遭到洪魔的袭击,眼看家园要被毁,忽从天上降下来一位英雄(冠小一位老人肯定地告诉我,这位英雄就是关公关羽关云长),斩断了洪魔的脊梁。为了表示对英雄的敬意,家家户户都想请他到家中吃饭,可英雄也忙啊,不可能一一吃到。这时,一位侗族美女提出每家做几道最好的菜,全寨人集中一起来款待英雄。由于这个宴席集百家之长,所以就叫“百家宴”。从此,百家宴就成为待客的一种殊荣,享有这种殊荣的客人一定不一般。

  正思忖间,忽听耳后有人唱歌,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站了七八位侗族姑娘,一人手里一杯酒,嘴里唱着好听的歌,眼里闪着热切的光,双手捧着酒杯递到我嘴边。我二话没说,接过酒杯就喝,感到还不过瘾,索性仰起脖子张大嘴巴,示意把酒全部倒进来。姑娘们大概也没见过这么要酒喝的,笑着闹着像灌漏斗一样往我嘴里倒酒,几位同行赶紧把照相机镜头伸过来,对准我并不好看的嘴巴猛拍(当时场面较乱,未能看清摄影师,现高价悬赏此照片)。酒,顺着嘴角往下流,一半在嘴里,一半在脖子里。和着一片笑声,我把酒送入肚中,双手一拍大腿,连声叫爽,天地乾坤鼓楼戏台也随之旋转起来……

  雨,还在下着,只是更加温柔,更加清凉;夜,深了,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一小伙子的芦笙失去开始时的激越昂扬,变得低缓绵长,透出依依不舍之情,仿佛是对亲人远行的深情叮嘱;姑娘们用歌声为我们送行,一路送过鼓楼坪、送过长石阶、送过石板路,送到寨子口……

  别了,冠小屯!

  别了,我的侗族兄弟姐妹!

  车子开出很远,姑娘们的歌声仍远远传来:

  今日亲人平安去,

  来年盼你再回来……

  我趴在车窗上回望灯火阑珊的山寨,不知是雨点打花了车窗,还是眼里水分太多,眼前竟是一片模糊。我在心底轻声说:冠小屯,我还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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