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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水:中国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
作者:单之蔷 文章来源:选自《中国国家地理》2006年第1期 点击数2338 更新时间:2006/2/4 23:29:14 文章录入:还傻 责任编辑:还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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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做过这样一个试验:把热带雨林、沙漠、草原、森林、稀树草原等自然景观的图片放在一起,找来一些人(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让他们找出愿意生活在其中的景观。结果是:大部分人选择了非洲东部的稀树草原。有人说这间接地证明了人类起源于非洲,因为人类的祖先曾经在那里生活,人与那里环境的选择与适应作为一种遗传信息流传下来。非洲稀树草原的图片唤醒了人们深藏内心的关于故乡的记忆。 看来人们喜爱的环境与“你从哪里来”密切相关。稀树草原还属于大背景,如果缩小范围,让人们选择小尺度的理想居住地,不同的国家和民族还会有不同的选择。那么中国人内心深处最理想的居住模式(换一种说法就是最好的风水)是什么呢?北大的俞孔坚教授对这个问题深有研究,他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依山面水,附临平原,左右护山环抱,眼前朝山、案山拱揖相迎。用风水的话说就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国人这种理想的居住景观模式的最大特点是:将家用山围护起来。 这种偏爱围合,把自己隐匿起来的四合院似的景观模式与西方抢占制高点、炫耀自己的城堡型的景观模式刚好相反。形成这两种模式差别的根本原因是,在中华民族文化形成的最关键时期,汉民族的主流社会就生活在陕西关中盆地,盆地的形象深深地影响了中国人,而西方人则受到了希腊山地及雅典卫城的影响。 尽管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理想居住模式,但还没有一个民族像汉民族那样形成了一整套关于理想居住模式和墓葬的吉凶意识和操作理论,也就是风水说。在英语中,找不到对应“风水”的词汇。可以说风水是中国人独有的文化。 风水是建筑师在设计中经常遇到的问题。最典型的事例就是美籍华裔设计师贝聿铭在设计香港中银大厦时所遇到的“风水风波”。 高达351米总共有70层的香港中银大厦是香港的标志性建筑。在看过设计图纸后,中国银行给贝聿铭发去了电报,对大厦的立面展现的众多加了框的巨型“X”形钢架深表忧虑。因为在中国,“X”意味着遭殃,只有罪犯的名字上面才打“X”形的大叉。 最后贝聿铭十分精明地把“X”横向钢架隐藏起来,并把暴露在外的部分改变成类似佛教中的吉祥符号——万字符的形象,这才皆大欢喜。 虽然贝聿铭充满诗意地将中银大厦形容为雨后春笋,但大厦建成后,人们还是议论纷纷,因为风水师说,大厦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尖刀,有许多尖角和刀刃一样的楞线。正对着这些尖角和楞线的建筑纷纷感到了不安。 这个故事听起来似乎充满了迷信和荒诞的色彩,但是这仅仅是站在科学的角度看,如果从文化和美学的角度看,就会发现风水并不是荒诞不经的。从上面的故事,我至少看出了风水的美学价值和对心灵的抚慰价值。 譬如,从科学的角度看,中银大厦的“X”形钢架是合理的,从一般的建筑艺术角度说,“X”形的钢架也可能是美的。但是这些忽略了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和在中国 “X”形的符号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而风水师却会注意到这些。如果说“美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那么忽略了中国人文化心理的东西,在中国人的眼中不会是美的。可以说风水是从文化的角度对科学的一种平衡和校正。 许多西方人惊叹中国大地上村落分布所呈现出的美,其实这种美的形成跟中国人讲究风水密切相关。尽管风水主观不是为了美,但是客观上风水成了中国人建筑规划的美的标准。 风水另一个重要的价值是对心灵的抚慰作用。譬如,科学不可能说,中银大厦像尖刀,正对着不好。但从心理感受上看,每天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明晃晃的尖角或者一条刀刃般的楞线,是会让人感到不安的。而风水能解决这样的问题。 我看了一些关于风水的书,有一些是痛斥风水为江湖骗术的。但大部分还是为风水辩护的,然而辩护的理由,却是因为在风水中找到了科学。 其实风水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完全不必向科学靠拢。这里所说的科学是指16世纪以来诞生在西方的自然科学,是以数学和实验为特征的探索、认识、改造自然的逻辑和知识体系。因为这种狭义的科学产生在欧洲,全世界其他文明和民族都没有产生这种科学,所以李约瑟才提出了“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这个很有影响的所谓李约瑟问题。虽然其他文明和民族没有产生科学这种东西,但他们也都有一套与自然打交道、应对自然的知识和技术体系。比如中国就有《齐民要术》、《天工开物》等等,像中医、风水也是这一体系的重要部分。其他民族莫不如此。 今天产生于西方的科学一统天下,其他文明应对自然的知识和技术体系统统被判为迷信和愚昧。风水也不例外。我们承认西方的科学在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方面,显示了巨大的力量,创造了前人不能创造出的奇迹。但是力量强大不等于真、善、美;能创造奇迹,不等于应该创造奇迹,像核弹、克隆人这种毁灭地球和人类的奇迹就不应创造出来。科学的问题很大程度出在力量巨大和创造奇迹上,其实对待自然不应如此,中国人古老的智慧是:中庸为上,过犹不及。 如今来自西方的科学越来越显示出其局限性和危险性,如核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资源耗尽、环境污染、生态危机、克隆人等问题的出现,都在警示人们:科学与技术的无限制发展是不可持续的、是对子孙后代不负责的,科学不是衡量是非的标准。科学把人类带向何方,还是一个问号。 与其把科学当作真理,不如将其当作一种文化,一种来自西方的有其自身民族性的文化。 对李约瑟问题的回答,完全可以反问:“中国为什么要产生科学?”就像反问梨树为什么要结苹果一样。 如果假设科学是人类思维发展的必然阶段,对李约瑟问题则可以借用“抢先驯化”这样一个概念来回答。所谓“抢先驯化”是说:假设有几个民族都在驯化自己身边的动植物,一旦某一个民族率先驯化出了几种动植物,满足了人类的需要,其他民族就会直接采用这些已经驯化的动植物,放弃自己的驯化努力。西方的科学有些像抢先驯化成功的动植物,由于其 “抢先出现”,使得其他民族的知识和技术系统失去了继续发展的动力,否则其他民族也完全可以创造出类似科学或者比科学更好的东西。 我们说起科学来,总是将科学的使命说成是探索自然的奥秘、认识自然的规律,但是有另一种说法,似乎说出了科学的另一面,那就是马克思·韦伯的说法,他将科学几个世纪的发展,说成是将自然去魅的过程,也就是将原来自然在人类面前所呈现出来的巫魅一点点地剥去。比如在前科学时代,自然在人们心里充满了神秘的色彩,森林里有各种各样的精灵,天空中的星辰对应着一个个的神灵,月亮更是附会着一个个神话和传说。这样的一个世界固然是非科学的,但它是一个充满了爱、恨、恐惧、畏、敬等激情的世界,也是一个充满了各种意义的世界,世上的万事万物对不同的民族和文化,有着色彩纷呈的意义,仅仅一个月亮,就激发了世界上各个民族多少想象和灵感,围绕月亮产生了多少优美的诗篇、音乐……《春江花月夜》、《月下思》、《关上月》等等,我们很难想象今天世界上还有人能写出可与古人媲美的关于月亮的诗篇。因为今天的月亮再也不是“月亮”了,而是一颗围绕地球旋转的卫星,是一架机械的一个部件。诗人消失了,因为世界已经没有了诗意。当科学技术一步步地将自然的巫魅剥去,活的神秘的自然将变成死的机械的自然,还原论、机械论的科学将世界还原为一架机器。自然的神秘消失了,我们似乎洞悉了自然的奥秘,但自然的意义却一个个地丧失了,最后仅剩下一个所谓的事实。科学是一种“事实崇拜”,但事实并不能给人生更多的意义。其实神秘本身就是一种价值,神秘完全丧失,剩下的就是无聊和虚无。宇航员看到的地球、月球,孤独地运行在太空,不能给人以美好的想象和乐观的激情,进化论揭示的进化既没有方向,也没有必然,人的出现纯属偶然,用古尔德的话说:假如进化的历史重来一遍,人的出现概率是零。 巫魅的自然,人是不自由的,因此科学来去魅,彻底去魅的自然,是虚无的,这两者都是人不愿接受的。似乎应该找到一条中间道路,自然要适度的巫魅,科学要适度的科学。 当前的问题是与人类生存息息相关的自然的巫魅荡然无存。给自然复魅,还自然之魅,往大里说是为了地球和生态,往小里说是为了让人生有意义。 在结束本文时,听到了日本人要把风水申报为世界遗产的消息,就像韩国申报端午节一样。但在其源头的中国,我们还在争论风水是不是科学这种假问题,看来我们还真是出了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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